1061.張宗子成婚(1 / 2)

買活 禦井烹香 9843 字 5個月前

“你要是還不想自尋死路, 那我就勸你還是冷了這條心——彆說《繡像移鼠經》的畫者,根本就請不到了,就是你能找到旁的西洋畫者, 他們也肯為你畫了, 這《繡像金萍梅》, 什麼《繡像春閨野史》之流,你敢製版, 去哪裡找廠子給你印呢?老陸啊老陸,你真是聰明一世, 糊塗一時,敢是在大交易所虧多了, 財迷心竅, 連項上人頭都顧不上了?這樣的話, 竟也來汙我的耳朵!”

“葉兄, 葉兄且息怒——我以性命擔保,這繡像係列的尺度, 絕不會超過《移鼠經》,一樣是精致細膩, 含情不露,甚至可被不二齋收錄——您這也是小瞧我了不是?真要是那等閩刻豔文, 我何敢來登大雅之堂呢?隻是眼看如今《繡像移鼠經》豔稱一時,一時間倒有點洛陽紙貴的味道, 深心裡也不願見西洋經文專美於前, 一心想做一套繡像叢書,為我華夏故紙揚威罷了!”

“你啊你!”

葉伯池有些無可奈何,拿手指點了點眼前這滿臉溫順討好的中年男人,終究是沒好氣地把他手裡的簿子一把奪了過來, 口中道,“隻有一點,你要知道,裸露繡像在買地這裡,是不合規矩的,尤其是華夏故地,抓得更嚴格,《移鼠經文》那都是在南洋印出來的,還是賣到西洋去,根本漏不到我們老地這裡來。你若是想著,在老地,用新廠直接印些露骨的繡像,肯定是行不通!”

“怎會露骨?我都想好了,這叢書中,隻需要有一本以這方麵的名聲略微招徠一二,但繡像絕不會光身露體,隻是行動之間略有曖昧而已。其餘叢書,大可以擇選些談玄論道的筆記小說,繡像便描繪那神仙場麵,隻要配得夠精細,坊間評價也不會差的——什麼《春閨野史》,那葉兄你是把我小看了!除了《金萍梅》之外,叢書之中,《西遊記》、《三國演義》、《水滸傳》、《隋唐演義》,誰說這不是正經書冊來著?再有《紅樓夢》,《蜀山劍俠傳》,也可加入進來,隻要有好畫師,還愁賣不掉嗎?”

葉伯池仔細翻閱了一下簿子上的書目,見其品味果然還算光明正大,便微微點頭:實際上,把豔情話本單獨區分出來,作為一種忌諱的品類,也是買地這裡逐漸作興的規矩。

在敏朝,話本就是一種比較低賤的創作形式,君不見如馮老龍、淩玄房等小說家,都以筆名刊印,而且比較忌諱把筆名和自己聯係在一起?甚至《金萍梅》的作者,到如今都無法完全確定,便是因為寫話本是不登大雅之堂的事情。

直到買地崛起之後,話本之流大行其道,逐漸也變成一種非常正當的職業了,這才在話本內部細分,把絕大多數類彆都擺上了台麵,唯有講男女豔情故事,言語過露的一些故事,雖然仍在民間流傳,但在官印本上卻是不見蹤影。雖然沒有明言,但書商卻也窺見了衙門的態度——話本是可以印的,但有些內容自己刪改了會好些。

這其中,唯一的例外就是《金萍梅》,因其精確高超的文筆,細致入微的人心世情,以及諷喻的創作態度,被公認為‘以淫寫哀’的傑出之作。在坊間是存在新式印刷機的官印版本的。老陸想給金萍梅做繡像,如果能把握好尺度,找新式印刷廠,就不是沒有可能,而且可以預見必定能大賣一筆,給他想要推出的叢書,開個極好的頭。

這裡的原因,是不言而喻的,眾人也都可以眼見:自從這大眾識字率開始上去了,被老陸蔑稱為‘閩刻本’的小冊子,在民間就沒有斷過流傳,這些小冊子,和從前敏朝的閩刻本一樣,紙張劣等,印刷潦草,有些明顯是木活字,印個幾百本便要報廢的那種。

彆字、錯字乃至漏印、重印等現象,那是家常便飯了,價格也一點不比買印本便宜——買印本之所以能占據市場,就是因為物美價廉,不但印刷質量體麵,而且價格可比閩刻低廉,如此,敏朝的書坊當然活不下去了。

這些小冊子印刷質量無法比,價格還那麼□□,在民間卻依舊暢銷,憑的就是他們刊載的內容,全是被買印揚棄的糟粕,可民間對於這種糟粕的需求又相當的旺盛,甚至可以這麼說,這文戲如竹,淫.戲如肉,不可居無竹,這是君子的理念,不可食無肉,卻是從上到下一致的認同。百姓的一大閱讀需求,就是獲取性上的刺激。官印本沒有,他們就自然在民間設法搜求獲取了。

最開始,還是印一些早有的話本,或者從許多集子中截取比較直白的片段來賣,隨著買地話本的興旺發達,‘白話文’大行其道,逐漸的也有明顯是新創作,符合如今言語習慣的小冊子麵世,就葉伯池等人的認知來說,這些冊子是很難完全禁絕的,因為它們很多時候都在敏朝的州縣印刷,比如買地全取江南之後,距離買地很近,卻還在敏朝治下的金陵,其郊外甚至成為這些印坊的一大聚集地。

有些印坊,乾脆就設在買地州縣之內,衙門也很難深管,因為買地並無對印書的明確限製,買地的法規,很多時候是參考敏法,這些印坊也基本遵循著敏朝的規矩,凡是論政的、宣揚迷信的、誹謗六姐的,他們絕對不印,隻是一些低俗的話本,就是抓了個正著,又有誰說是不許印的呢?誰來判斷什麼書可印,什麼書不可印呢?

這一塊,迄今為止依然規矩不明,衙門是沒有依據的,也很難連根拔起,再者說,不過是一些涉於私事的小文章而已,乃疥癬之疾,衙門也很少把大量心力花在這事兒上,因此,遂成半公開的灰色地帶。

葉伯池自己雖然沒有做,但也知道很多從前的同行,私下都和這些小印廠不清不楚,恐怕沒少從重撈錢,如今這個市場,和從前比何止是擴大了數倍?可以說是擴大了數十倍,隻要文本好,私下印多少都賣得掉,限製的隻是印廠的產能而已。現在更有老陸這樣的朋友,看到了市場的空白,想要來□□刻本的份額了!

西洋繡像,如果能結合一些若即若離的曖昧畫麵,彆說民間,就是名家也會爭相收藏,印一本的利潤,超過‘閩刻’級的一百本。《繡像移鼠經》的流行,已經很好地說明了這一點。

有些東西,根子是不體麵的陰私,但精致到一定程度,就成藝術了,《金萍梅詞話》就是個極好的例子。選它來做第一炮,倒也是合情合理。葉伯池看完了書目冊子,也是歎道,“若你能保證繡像不失體麵,那我也少不得賣了這張臉,去為你把那西洋畫師打探一二了。”

“雖則《繡像移鼠經》的畫師是必然請不來的,但如今羊城港人像畫得好的西洋派畫師也有,待我為你物色一個兩全其美,又懂西洋畫法,又知我們華夏含蓄喜好的好畫師來。也算是不負你我的交情,對得起姑蘇的鄉情了。”

老陸頓時喜上眉梢,站起身一揖到地,“葉兄,我代姑蘇諸多同行在這裡拜謝了!”

“哪裡哪裡!你們的難處,我也是儘知的!便是我這裡,為何轉行去做教材?說來一樣也是辛酸。”

葉伯池和這個老陸,是多年的至交——他們都是聞名遐邇的‘蘇刻’中人。自鬆朝以來,蘇刻精美的名聲,就是在外公認的。這數百年來,城中更有不少聞名遐邇、世代流傳的書坊,互相不是有族親,就是幾代相交,彼此聯姻。

在買刻本崛起之前,天下文壇的風氣都要看蘇刻——這也是姑蘇才子容易出名的緣故了,一有著作,書坊立刻刊發鼓吹,這名氣還能起不來麼?隻是買地崛起之後,姑蘇受的影響很大,十裡山塘蕭條難複不說,很多書坊也都各奔前程。當時葉伯池等人,是跟著族親葉仲韶的路子早早南下了,而老陸等人迄今依然留在姑蘇。

——這也是為何,同樣是書商,老陸要來求葉伯池找畫師了,如今擅長西洋畫的畫師,基本都在羊城港、雲縣這裡,而且架子很大,邀約者眾多,便是濫竽充數者,也能憑借西洋畫派剛走紅的這股東風,叫上高價。老陸想找好畫師來畫繡像,必須走葉伯池的路子,蓋因兩家在羊城的文人圈子裡,人脈積累實在是相差太遠了,消息靈通的程度,也完全無法相比。

就說這為何請不到《繡像移鼠經》的畫師,老陸就完全是懵然無知,不解葉伯池為何如此篤定,詢問再三,葉伯池也不肯明說,隻暗示道,“這《繡像移鼠經》,是知識教的專營生意,他們才能請動那位畫師,我們可沒這個體麵!”

“知識教在南洋,發展得這樣好啊?”

對知識教,老陸也完全不以為意,隻是聽過一個名頭而已。他這裡一心想的還是自家的書坊,葉伯池和他聊了幾句,也都是唏噓:現在的私人書坊,經營得的確艱難。以葉伯池和葉仲韶的關係,都不能靠印話本來養活自己的書坊,隻能轉做教輔生意,就更不必說姑蘇的同行了。

老陸等留在姑蘇的書坊,聽他說起來,十家裡□□家暗地裡都經營小冊子的買賣,也沒有彆的原因,做彆的,做不過買地的官印廠,隻能改走彆的路子維持生計罷了。

“教輔,也不是我們姑蘇好做的,畢竟國子監在羊城港……”

姑蘇百姓還保留了把買活大學直接叫成國子監的習慣,老陸歎道,“有時也想著,倒不如收歇了書坊,各謀生路去,卻又舍不下這祖傳的家當——雕版、工人也罷了,就是我們慣用的印房,便是因為有我們這些書坊支持著,才能在官印廠的威逼下運轉下去,有了印房,許多朋友的妙筆,也才有個體麵的版麵。”

“連我們也不做了,印房一收,官印廠隻印大眾愛看的那些東西,不是庸俗話本,就是教材,這些書香筆墨,難道隻能去找那些低劣書坊,隻留個閩刻本了麼?”

姑蘇書商,絕不如福建道建陽等地的書商一樣,唯利是圖,專做盜版,是有相當濃烈的文人風骨情懷在的,這些年來,也的確鍥而不舍,依舊在印發詩集、文集等物,甚至很多寫話本暢銷海內外的大才子,如錢受之,《紅樓又夢三生岸》不知賣了多少本(此書真實作者在文人中眾說紛紜,但在書商內部根本不是秘密),可他的詩文集也還是給姑蘇書坊來做。

因為買地的官印廠任務排期很緊,這種預期印量很小的單子,根本不接,而民間愛看話本的人顯然多於愛看詩文者,便是語言銳利如張天如,他平時的一些論政文章,印成文集之後,銷量也根本無法和通俗話本相比,隻有姑蘇的書坊印房,願意承接,老陸等書商還在堅持,不能不說是為了保留姑蘇文風而做的努力。

也正是因為這一點,葉伯池很能體諒他們想要借用《繡像移鼠經》的思路,來開辟新增盈利路線的行為,慨然答允老陸之餘,又為他籌謀道,“是了,你此番倉促南下,抵埗不久,可有聽說朝廷出的一個新政策,對於我們文藝界的影響是很大的。要說起來的話,其實此事早也有了風聲,隻是不知道你們在姑蘇,有沒有聽聞了。”

老陸忙道,“隻隱約聽說,會有一批仙界的新曲、新戲解禁,又有人恍惚說著什麼攝影集、自製仙畫幻燈片的事情,也是聽得不真。此事難道和我們老印房也有關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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