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6.德劄爾格無法回國(1 / 2)

買活 禦井烹香 8109 字 4個月前

這個德先生, 在建築上的確是有獨到長材的,數學天分也好,光靠這兩樣, 就足夠他在買地吃香喝辣的了, 卻偏偏還有一腔不合時宜的政治熱忱……還真是叫人啼笑皆非, 無可奈何!

幾乎是德劄爾格話一出口,瓶子就忍不住失笑了起來:“您怎麼能把這話說出口呢?這樣的話, 更加沒有人敢載您回家鄉了, 那些洋番船長,哪怕是為了自己的生意,也絕不會容許您上船的。”

“你怎麼知道!”德劄爾格立刻瞪大了眼睛, 極為吃驚,“這正是我麵對的第一個困難——彆說朋友們了,就連船長也不願意幫我,我居然找不到一艘回歐羅巴的船!可惡!這些船長中有許多人分明已經是知識教的信徒了!”

對於這一點,很顯然,雖然符合了其餘這些學者們的傾向, 也讓他們感到欣慰, 但其實他們也並不真正明白原因,和德劄爾格一樣,都表現出天真的不解來。瓶子心裡不由得跑了個題:“這些法蘭西的學者,大部分都體現出了遠離政治、漠不關心的特點,這大概是因為他們的宗教信仰很薄弱,而由加爾文宗、移鼠會帶來的那些虔信者,政治素養就要高得多了。”

“可見,宗教、政治本來就是密不可分的事情,指望宗教存在的宗旨脫離政治需要, 完全是民間最一廂情願的妄想。”

當然,這話不適合說給法蘭西人聽,他們是最要臉麵的,尤其接受不了被海峽對岸的世仇給比下去,她含著笑容,又喝了一口甜咖啡,這會兒,她比較能享受其中的美味了。“傳播一種全新的信仰,甚至要把國王送上斷頭台,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紅衣主教好像還是您的頂頭上司,和您的交情不錯,德先生,如果是你的話,你會幫助一個連老上司都能背叛的人嗎?”

“送他回國去造反,去破壞穩定的貿易環境,讓船長們出航時,壓根不知道回到故鄉會麵臨怎麼樣的局麵,工坊還能不能生產出他們所需要的貨物,還是被卷入動亂和戰火之中,讓他們既沒有貨物能買,也不知道該把自己帶回去的奢物賣給誰?”

“就算接受了這些風險,他們能得到什麼回報?難道指望你這樣為了自己的信念,連老上司都隨手送上斷頭台的人,來回報給他們高額的政治、貿易利潤?”

畢竟是韃靼人,這話她說得很不客氣,瓶子覺得,漢人有時候的確是太文縐縐的了,什麼話都喜歡掩藏著說,在大草原上,大家的心思淺白直接,利益當前,麵子靠後,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番族之間的交談,很多時候都是這樣,她也用同樣的標準來對待她的洋番老師們,反倒也得到了很多人的喜歡,這些洋番學者和貴族還是不太一樣的,他們也喜歡直來直往,不像是貴族那樣拐彎抹角,大概是因為他們很多人不擅長人情世故,把話拐著彎說,他們很難聽明白的關係。

就如此刻,兩人如果都是漢人,瓶子基本上就算是指著德劄爾格的鼻子在罵了,但這會兒,建築師一點都沒有動怒,反而仔細思索著瓶子的話,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難怪!不管我怎麼用道統的價值去說服他們,他們總是支支吾吾,推脫個不停!你說得有道理,看來我不能以同道中人的角度去說服同鄉船長了。畢竟,我們的利益存在了相當的抵觸。”

費爾馬和笛卡爾才剛鬆了口氣,就見德劄爾格握拳砸了一下另一手掌心,以靈機一動、大徹大悟的語氣說,“我應該去找英吉利的船隻!讓加爾文宗的人來幫我——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正好我也打算吸收胡格諾派的遺產,如果有機會給法蘭西添堵的話,英吉利人是絕對不會放過的!”

……瓶子無語了,看了看費爾馬等人的表情,她也忍不住輕喊了起來,“你是真的想死啊,老師!居然用敵國人的船隻回國,你能想得到教會將怎麼說你嗎?叛國的奸細!倚仗英吉利人,動亂祖國的奸臣!到時候,就算是受苦的農民,他們也不敢隨便支持你啊!”

“啊……還真是哦!”

至此,德劄爾格也不能不麵對自己的幼稚了,他又一次被自己的學生點破了盲區,不免也撓著後腦勺,有些訕訕地承認,“確實……這樣好像的確不太好……”

漢人有句話說得真沒錯,書生造反,年不成。瓶子翻了個大白眼,索性把話點明,讓德劄爾格徹底死心,“再說,就算你不介意自己的名譽,清教徒的船隻也不會幫你的,這些遠洋貿易船長之間,應該有一個默契的利益同盟,雖然所屬國家在交戰,但他們在一些點上,形成了默契,其中必定包括了約束返航旅客、水手言行的約定。”

“否則,您也不會感到道統在歐羅巴特彆難以傳播了——你以為就隻有你想把這一套在家鄉傳播開嗎?這是不可能的,它之所以沒有成真,必定是因為違背了絕大多數人的利益。在你解決利益的衝突之前,想要回到法蘭西去傳播思想,我害怕您會因為疾病和暈船,死在路上!”

德劄爾格的臉色也變了,他眼底本來興致勃勃地燃燒著的一股火光,在瓶子疾聲厲色的言語中,第一次有點暗淡了下來,喃喃地重複著瓶子的話,“默契的利益同盟……約束返航的旅客言行?可是……可是那是多麼、多麼好的東西啊!他們對此也是有感覺的,不是嗎,他們……他們很多人都暗中信仰了知識教呀……”

她的這個老師,一直以來都有一個遠大的理想,就是要做一幢高大的燈塔,把買地的道統,折射著傳回故鄉去。瓶子是知道的,但她沒有想到德劄爾格居然會如此重視這個夢想,同時又完全低估了它的難度,他好像隻是把各國的皇室貴族,看成了這個夢想的阻礙,卻從來沒想過,那些在構思中應該是助力的人群,居然也會加入利益同盟,在利潤的誘惑下,扼殺一切不穩定的因素。

看著他備受打擊的樣子,瓶子也不免有點同情,她幾乎覺得自己是說得太多了,好像不該由她來點明這些,傷害老師的理想。但很快她又堅定起來,告訴自己:敢於潑冷水,說些不中聽的話,這才是真朋友。聰明的人,會意識到她的可貴,不聰明的人也沒有來往的必要,該絕交就絕交。不吉利的永遠不是報喪烏鴉,而是造成傷亡的世道。

“不是……這麼說,我們這些來到華夏的學者,基本上就算是被放逐了?”

德劄爾格大受打擊,一語不發,好像還沒能重新認識他要麵臨的局勢,費爾馬等人的臉色卻變得很難看了,他們不由得追問道,“當然,我們……我們是自己跑出來的,這個先不說了,那些清教徒派來的學者呢?威廉.哈維——他可是禦醫!難道他也不能再回去了嗎?這肯定不是坎特伯雷座堂最初的意願!”

原來你們也知道自己身上還有罪名啊……

這幾個法蘭西學者,隻有笛卡爾是比較無辜,他基本上算是半勸誘、半綁架來的,甚至因此還受到了嚴重的心理刺激,經過幾年的時間,這才逐漸痊愈,大多數體麵的紳士,估計不會把責任算在他這裡。

其他人,譬如費爾馬、德劄爾格,都是偷越國境,這個罪名其實可大可小,往大了說,政府也的確可以拒絕他們回國,或者給他們治罪。不過,這種罪名會不會被追究,主要還看風向,如果其餘國家的學者可以回國的話,那他們平安落地的概率也很大,甚至,如果其餘國家積極接學者回國的話,費爾馬等人可能也會受到來自祖國的歸國壓力——

這也是很多人推測起來比較糾結的點,到底是留在太平繁華的買地,還是把學到的知識帶回相形失色,貧窮混亂,同時還在戰爭中的家鄉,很多人都認為,這會是個非常艱難的決定,他們也不知道會如何選擇。

這幾年下來,似乎沒有聽說誰被督促歸國,大家還有些暗喜呢,久而久之,甚至早已遺忘了這個問題。現在被瓶子這麼一點破,他們也驟然意識到了其中不合理的地方,急於從威廉.哈維等人的待遇中來反推自身了:如果連哈維也不能回國的話,那他們真的和被放逐沒有任何區彆了!

要說想回去,或許並不是非常想,可再也不能回去,這又完全是另一回事了。費爾馬和笛卡爾的臉色都有點不好看了,他們和伽利略不同,移鼠會是把一個大.麻煩甩到華夏來,就沒想把他接回去,打算讓伽利略在華夏終老的,為此,連養老人選都捎帶過來了。可他們不同,他們正值壯年,也有很多親眷都還在老家,父母、兄弟姐妹、堂表親……這都是在買地的人際關係無法完全取代的東西,這要是連回去看看都做不到的話,對他們自然是很大的打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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