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9.母女反目(上)(1 / 2)

買活 禦井烹香 7028 字 4個月前

“難道滿朝文武老爺, 居然沒有一個人會做那算術題的不成?現在各處又在要人丁,卻又跟著號召少生,我就不懂了, 衙門打算指著誰來生那!這樣的疏漏,說是無心的, 誰信?!”

“就是!六姐日理萬機, 總是難免出錯!就讓底下那一些奸佞, 覷見了口子——那些人的成分,不問可知了, 必然都是從前的地主老爺們,假意歸順,仗著六姐的恩典寬宥,給他們謀了個好位置之後, 這就又見縫插針,把從前的殘渣泛起, 要給人群分等了!這個標準出來, 最受傷的就是農戶,他們可還知道農戶是國家的主人啊?!”

“他們不敢再公然地講什麼階級了,去搞那些森嚴的服飾等級製度, 便要從彆處開始滲透、熏陶!重新攪弄起尊卑上下來——這些人無論如何也不至於去做農戶的了,自然凡事都要朝著農戶去下手, 如此是最好形成合力的——也是好不容易,被他們抓到了一個口子!”

幾乎是才走進自家的巷子口, 葛愛娣就聽到了風中傳來那隱約的話聲,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過於敏感,一聽到這些,她便立刻感到了街坊看過來的眼神中, 多了一股子似笑非笑的味道,儘管他們的問好聲,還是相當的熱忱,但葛愛娣卻一下被看得麵紅耳赤起來,原本就有些煩悶的心情,更是加倍不悅了,她很費力才維持住了自己的麵具,和街坊們隨意地寒暄著。

“葛局長,下班了?今天輪到你買菜啊?”

“哎!下班了——也不是,家裡都是大發做,前頭坊口來了個賣叫花雞的推車,嘗嘗鮮麼!”

被她刻意拋出的話題,果然立刻把大家的注意力,從葛家後院的議論聲中轉開了,比起各家都有的難念經文,街坊們顯然對新鮮的吃食更感興趣,立刻打聽起來,“在哪裡?是窯烤的?這叫花雞沒有嘗過,怎麼做的!”

“是常熟那裡來的一家人在經營,在坊裡租了個院子,後院做了個大爐子,喏——一個個泥團子,剛出爐還熱乎乎的,回去敲開,扒開荷葉就能吃了。說是滋味鮮嫩,油水十足,我也是聽同事談了,特意去嘗嘗鮮的,你們要去可要趕快些了,一日就那麼幾爐,售完即止。再過幾日,等消息流傳開來,形成流行,這家店估計也要大排長龍,不是輕易就能吃上的了。”

這話有理,羊城港這裡,什麼東西一經流行,最開始那段時間就是很難得的,一般至少都要幾個月甚至半年,才會逐漸成為百姓易得之物。譬如說,去年流行開來的什麼圓裙、咖啡、可可亞,乃至煉乳,風聲最大的時候,哪裡輪得到街坊們?

就算是葛局長家裡,也是一樣,彆看也是港務局的副局長了,可他們家也是過了一兩個月,才把圓裙給上身的,而且還不是最出名的‘和風細柳’服裝廠,也是眾人消費得起的街坊裁縫鋪出品,所以,彆看葛家在街坊中也算是日子數一數二的,葛愛娣更是個不大不小的官兒,但因為他們衣食住行上的簡樸,大家都還覺得和他們有話可談的。

又因為葛愛娣畢竟是在衙門做事,消息靈通,大家都重視她的意見,一聽她判斷叫花雞會流行,哪怕不饞嘴也要趕緊去湊這個熱鬨,過幾日要真是在城裡有了動靜,那他們這些街坊,也就算是有備而來了,因而都是趕緊問了價格,“三十五文一隻?倒也不算貴!是難為了它這個拾掇的功夫!走走,我們同去!你等我一歇歇,我回家拿個錢!”

臨晚時分,家家戶戶門扉大開,拾掇了板凳坐在門前納涼搖扇的阿姆阿公,頃刻間倒走了一多半,也讓葛愛娣鬆了口氣,人一散,她臉上強裝的笑意立刻就消失得乾乾淨淨,板著臉快步走進家中,把荷葉包往廚房外正燒灶的丈夫腳邊一丟,扔給他幾個銳利的眼刀子,恨不得踹他幾腳一般,給他使了個興師問罪的眼色,丈夫徐大發苦笑以對,無能為力地搖了搖頭:很顯然他不是沒有阻止,隻是他說的話,孩子們壓根不當回事。

這個年紀的孩子,一個個真是討債的冤孽!葛愛娣心裡的火蹭蹭地往上冒,手裡隻是發癢,捏了拳頭,眼睛在院子裡亂看,似乎是在找笤帚,徐大發趕緊上前低聲道,“算了算了!打——打又打不死的!”

這話倒是說到了點子上,十五六歲的孩子,打已經沒有什麼用了,除非能打死,否則是不會怕的。他們心底也很清楚,大人是不會往死裡打的,甚至於還懂得反過來拿捏大人——你去打她,她不但不服氣,還要大聲嚎哭起來,裝神弄鬼的,讓你們家成為街坊間的笑柄,這且還不算,甚而還離家出走,把事情鬨大,叫人更加沒有顏麵更加心煩哩!

世道真真是不同了!要是從前,當孩子的哪有敢和父母頂嘴的?父母要打孩子,不也是家常便飯?在鄉下的時候,各家離了老遠,孩子就是把嗓子喊破了,也沒人聽見,就算聽見了,那又如何?個個都是習以為常,甚至聽到遠方孩兒哭喊,有些手癢,看著自家孩子的眼神不善起來的,也是有的。

每當這個時候,葛愛娣心中便是無力,有抱怨世道的衝動,因為她從自身的經曆中,無法得到什麼幫助,能指導現在和女兒的相處,同時對於自己的缺漏,又有點兒農村人進城的自卑——或者說不是農村人進城,而是村婦做了吏目之後,家庭的階級明顯提升了,但卻處處顯出了底蘊的匱乏。

城中隨意打罵孩子的人家,當然還是有的,但在她們住的街坊裡要少見得多,他們這裡一般都是知書達禮的人家,家裡都養得起保姆,對孩子的教養,也是十分的寶貴仔細,隨意並不打罵,養出來的孩子,輕聲細語、溫柔和順……反正,他們似乎是沒有葛愛娣的煩惱的,葛愛娣既不能像他們這樣,從小就仔細教導孩子,也不能像在村裡一樣,聲勢浩大地管教女兒,不上不下,卡在中間,反而顯得很尷尬了,這是她的職位掩蓋不了的局促。

偏偏,葛愛娣的這個女兒,也不是個讓人省心的貨,她的兒子倒是還好,大概是隨了父親,是個老實頭,讀書這裡,不上不下,中不溜秋的,考吏目大概是考不上的,但他的優點隨了父親,手上的活計很巧,家裡人一合計,就送他去專門學校讀蒸汽機維修,這是個非常非常吃香的專業,隻要有這個見識,懂得把孩子送進去的人家,將來前程都差不了,走到哪都是被人高看一眼,體麵地生活,甚至很多時候比吏目還要更穩當得多。

她女兒呢,就更像是葛愛娣了,比較聰明,運氣也好,她還很小的時候,葛愛娣就考了吏目,一家人可以說是‘魚躍龍門’了,等到她稍微懂事一點,接觸的就是買活軍非常完整的教育,比她哥哥蹉跎到六七歲才開始正兒八經啟蒙,要好得多。

葛愛娣對這個女兒,也是寄予厚望,她知道自己的成就是有限的,現在港務局的這個副局長,已經是差不多到頭了,甚至能走到這一步,已經非常幸運,有一部分是因為她是‘第一個農婦出身的吏目’,有一定的示範作用在。實際上,她的能力差不多在局裡某辦主任這個級彆,就已經到了極限:這是切切實實的不足,一般來說,做到主任級彆,就不會有什麼半日工作半日上學的好事了,都是自己抽出工作之外的時間去進修,葛愛娣的精力,尤其是讀書的精力,在這一步就顯出匱乏來了,忙了一天的活,她真的讀不進去書了,而讀不進去書,學力證明考不出來,她首先也就滿足不了晉升的硬性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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