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9.母女反目(上)(2 / 2)

買活 禦井烹香 7028 字 5個月前

她同期這批吏目,如今絕大多數都被類似的問題困擾,他們雖然占了起步早的便宜,招收時的標準比後來者寬鬆很多,但想要繼續往上走,各種條件也還是要滿足的。那些無法在繁忙工作中兼顧學習,或者說立下很大的功勞,表現出突出能力,可以無視學力往上提拔的,也就逐漸掉隊,喪失了提拔的希望。

當然,確實也有人天生精力旺盛、智力超群,兩樣都很來得,比如葛愛娣曾經的算學老師王家,他們家便是如此,入仕雖早,後勁也足,當真是步步高升,如今各地的統計局中很多人都和他們家有關。

葛愛娣認為,這固然也有天生的稟賦問題,再一個,就是教育底子打得好不好,她和王家人比起來,少了二十多年的讀書積累,固然一開始看不出什麼,但到了後來,底蘊的差彆就顯現出來了。她自己在這點上,是無可奈何,沒辦法去彌補了,但卻能讓下一代少走彎路。因此,她打小特彆注意兒女的學習,發現女兒天資更高之後,就傾注了更多的關注,彆看夫妻兩個至今都十分節儉,但從小在女兒的教育上沒有省過錢,哪一科成績不好,上補習班是真的舍得,總要想方設法,物色到本地最好的補習班才心滿意足。

打從四歲啟蒙到現在,葛謝恩(為響應政策,重簽婚書時,小女兒改了姓,名也重起了),算起來也是讀了有十二三年的書了,就不說考大學,中級班普遍畢業,高級班也要有一些學科修出了相當的分數,最好還是理科類目,在葛愛娣來看,這才算是令人滿意的成果,也算是不辜負了葛愛娣這裡遺傳給她的那些算學天賦。

誰知道,葛謝恩竟不能全如人意——中級班雖然勉勉強強畢業了,但理科成績遠不算優異,比起來她似乎更喜歡也更擅長文科,但要說什麼寫戲曲、話本的才能,那也是沒有的,吟詩作賦什麼的老式東西,她們這樣的家庭當然也根本無法和舊式的書香門第比了。

葛謝恩喜歡什麼呢?喜歡看報紙,尤其是喜歡看第一版、第二版,喜歡做社會調查,跑到羊城港周圍的農村去到處亂問,被人打出來不說,每每回老家探親的時候,也蹲在田裡問這問那,滿嘴都是些‘風氣、壓迫、不滿、剝削’的事情,上回被她聽到了礦山的事情,了不得了,葛謝恩甚至還想去彬山礦洞裡寫一篇調查論文,來看看是不是有很多人被冤枉了,塞入礦洞,其實隻是因為滿足礦山的用工需求!

總而言之,她喜歡的全是一些和衙門唱反調的事情,似乎凡是衙門公布的報告,其數字都不值得信任,遠不如葛謝恩自己浮光掠影的調查,和一拍腦袋的空響。葛謝恩而且還結交了一幫和她一樣樂於胡論政、亂彈琴的同學,大抵都和她類似,全是自小就入了買地,如今家境不錯,自幼在買地的道統教育下成長起來,對於道統深信不疑,甚至說是非常狂熱,又熱衷於政治。平時閒來無事,就聚在各自家中,高談闊論,那些話聽了簡直叫人頭疼——這些人把道統奉若圭臬,一旦發現了現實中有些微抵觸的事情,就立刻要義憤填膺,大談特談什麼‘朝中奸臣,乘六姐不備,迷惑賢君暗中擾亂朝綱’了!

這樣的話,也是可以輕易說出口的嗎?即便還不敢去非議六姐,但也叫人聽了心驚膽跳!因為這件事情,葛愛娣上回簡直要把掃帚棍都給打斷了,葛謝恩鬨著要離家出走,和父母斷絕關係,讓街坊這裡看了好大的熱鬨,那一次葛愛娣狠下心,讓她滾出去,自己找工做,自己去考獎學金來當生活費,她早就過了‘全工年紀’(買地13歲以上做工記全工),按道理已經可以完全養活自己,想要不服管那就自食其力,搬出去住,愛說什麼就說什麼,葛愛娣也就眼不見心不煩,再也不去管她了!

那一次,是鬨得極大的,母女兩個小半年沒有說話,葛愛娣所深恨者,在於徐大發完全是個自行其是的麵團,在子女跟前根本就毫無原則,私下不斷跑去探望女兒,給她塞點錢花用,過了一個來月,見葛謝恩吃夠了苦,知道了生活不易,而葛愛娣好像也逐漸消氣了,就借口過中秋節,和放假回家的兒子一起,把她又接了回來,這件事就這樣糊糊塗塗地過去了——這時候,她是不會想著當時自己也是默許的,隻會把所有責任都推在丈夫頭上。

上次鬨完了,葛謝恩大概也知道了一些民間疾苦,多半年來沒有再說這樣的渾話,葛愛娣還以為她是把性子改了一些,沒想到,她不說,隻是因為過去幾個月沒有什麼事情刺激到她而已。一有新聞,葛謝恩的頑疾又發作起來了!

上回是定都大典時,各地的使團到羊城港,入住國賓館,又有很多舉動,確保他們的行動優先,譬如有活動要封路,很多盛事也給他們優先發了票,確保他們有可以隨時出入的觀景區等等,讓葛謝恩大為議論了一番,說這根本不符合道統所謂‘人人平等’的宣揚,這些使團都來自於封建國家,甚至是奴隸國家,按照道統來說,使臣都是罪人,本不應該享有任何特權,如此安排的吏目是違背了道統雲雲。

這回呢?葛愛娣甚至一開始都沒想明白她的邏輯——就是一篇普普通通的人物傳記,無非就是‘新倫理黨’的一次行動而已,或者得到了六姐的嘉許,認為這是合適於買地的新倫理,於是宣揚表彰一二,這葛謝恩不知道被哪一點觸犯到了,又發起癲病來!這不是,肯定又是糾結了好幾個臭味相投的狐朋狗友,在這裡高談闊論一些極為敏感的話題了!

這是天生的冤孽!早知道,剛落草就扔到孩兒塔裡去,如此也就不至於反來害她老娘了!一時說‘這不是把農民從新道德體係裡排除出去了’,一時說‘這是對道統的絕對背叛’——這麼能耐,怎麼就不想想她的老娘!這要是他們是做買賣、做工的人家,葛愛娣都不說什麼了,堂堂的港務局副局長,一家人受著六姐的深恩方才至此,她說這樣的話,怎麼不想想葛愛娣的同事若是知道了,她該如何自處?或者更進一步,竟惹來了情報局的注意呢?叫頂上人知道了,葛愛娣一家,乃是忘恩負義的忘本之輩——

葛愛娣不敢往下想了,一股莫名而被更加的羞辱冤屈,讓她渾身打戰,寒毛根根立起。她用儘全力,捏著拳頭,止著火氣,不敢去拿笤帚乃至擀麵杖,怕自己真把人打出個好歹,那就鬨大了,咬緊了牙關,擠出一個自以為和善平靜卻依舊難免扭曲的笑容來,緩著聲音,穿過堂屋走進後院,道,“謝恩,你同學又來找你玩了,在這閒談呢?”

本打算把外人打發走了,再和葛謝恩算賬,但後院裡扭臉看來的麵孔,讓她一下驚訝得忘了生氣,“呀!是福順那!什麼時候來的?在前院你舅父竟也沒告訴我一聲!”

“下午剛到!”陳福順站起身,有些局促地向舅母問好,剛才和表妹高談闊論時的勇氣似乎不翼而飛了。“過來考試的,考完就回了。”

“又來考試了?福順你是當真上進!彆說外道話——考完了就橫豎多住個把月,和你表妹……”

葛愛娣是真喜歡陳福順這外甥女,她一下進入了親戚間的應酬,反而把剛才的怒火忘光了,說到這裡,才意識到陳福順居然也很不懂事,很危險,和葛謝恩互相勾著往歪路上走,一時間,嘴裡的留客言語微頓,陳福順頓時更不安起來。

倒是葛謝恩,有了表姐在場,好像有人撐腰似的,扭臉對葛愛娣說道,“媽,你平時常說我拍腦袋,我幼稚,好了,表姐來了,你叫她給你說說,上個月那篇報道,在村裡引起了怎麼樣的反響,大家是不是都是罵的!你再告訴我,這個決定是不是脫離群眾!是不是壓根沒考慮到農民階層!”,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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