颶風之威(1 / 2)

買活 禦井烹香 9351 字 4個月前

“不行, 玉帶濠避風港現在已經滿了,一艘船也進不去了,你們要往外開, 去番禺方向, 那裡還有兩個避風港, 大船去南灘, 你們船隻是多少工的?”

“千工?千工小船了, 去北灘吧,記得, 貨物都搬下來換壓艙石, 人不要逗留在船上,不要心存僥幸——還有,多帶點食水啊,下船後是要幫著乾活的, 那邊未必準備出足夠吃食來了。”

“船隻注意了啊, 出海去番禺南的過來我這裡集合, 分領航員!”

“番禺北我這裡!領航員不夠的, 你們帶上自己的泊位過來登記!天亮後統一聽指揮有序出發!”

夜裡正是漲潮時分,嘩啦啦的海水聲, 給碼頭邊帶來了一股特有的鹹腥味, 令岸邊的聲浪更加嘈雜:路燈杆上綁著的電氣喇叭,不斷地喊叫著各種指示, 同時還有無數人在岸邊奔走著, 手裡揮舞著提燈,拿著鐵皮喇叭聲嘶力竭的叫喊。

龍門吊下方,蒸汽機隆隆的聲音,纜繩不斷收緊, 發出那令人牙酸的嘎吱聲,膠皮受熱發出的臭味……這些豐富的感官刺激,也不甘示弱,在碼頭上發揮著自己的影響。羊城港碼頭素來是通宵工作的,但今晚還要比往常熱鬨得多。

在這樣充足的光照和嘈雜的環境中,彆說初來乍到的鄉下人,就是見多識廣的老活死人,恐怕也要發懵,感到自己處理不了這麼多信息,然而,這對碼頭上所有人來說,卻都是家常便飯,吏目們在長橋上腳步匆匆地來回奔走著,其中除了港務局本行之外,還有很多其餘單位的吏目過來支援的,做些邊角活兒。

力工們也不分白班夜班,全都在碼頭這裡排隊挑貨,龍門吊這會兒已經輪不過來了,專做遠船運輸,近岸船隻就靠力工們來挑,一箱箱貨物,被他們運上岸邊,船員忙著捆紮跟蹤,去碼頭邊上的貨棧存放,還有許多罐頭、米麵被送上船,這些是給隨船水手的。

一如碼頭的提醒,大量船隻湧入避風港,吃喝是個問題,避風港附近的村子,平時沒有太多人來往,根本不會備那麼多糧食,比起另尋渠道去調儲備,不如讓船隻自己帶過去,有些有經驗的船員還提醒彼此,木板也要多帶一些——大颶風過境,屋頂掀了都是常有的事情,船的損傷之後再說,避風處得修牢靠一點,否則,被颶風卷走也不是沒發生過的事情。避風處平時不住人,水手到了避風港,第一件事就是要去修葺一下避風處的房屋。

同樣的,還有碼頭邊的貨棧,貨進去之後,船員立刻就要裡外檢查加固,這颶風損害貨物,貨棧是不賠的。整個過風期間,船員都是住在貨棧裡,便於及時搶救。貨棧也成為了水手的避難處,需要特彆加派人手管理,這會兒,那邊也是火光點點,明顯很多人已經過去做起準備工作了。

“消息靈通的人也是多!”

城內方向,不斷有火光飛快地往港口彙來,在站前路那裡扭轉,去到貨棧入口方向,明顯是住在城內的老板,聽到消息後立刻來照管自己的貨物了。很多力工也是感慨,“這都大半夜的了,不到一小時吧,這就來了!”

“做買賣的哪有不靈醒的?這是夜裡了,大交易所已經收盤,有時候台風消息早上剛到,還沒傳開呢,我聽人說,大交易所上板的價格立刻就有變動了,那些米麵糖啊,羊毛、絲綢、茶葉什麼的,立刻就是跌價!大家都在交易所內,不知道怎麼就得了消息!”

“哎!今年這還是第一次來颶風通報吧?還掛了紅色,不知道威力有多大了。”

“應當是不小,不過咱們這還行,雞籠島要緊張了,是滿者伯夷那邊來的信兒,聽說那邊房子被掀了不少,按腳程,要是過道雞籠島的話,從滿者伯夷這裡吹過去,大概也就是兩天的光景。”

“那我們這時間也還寬裕,還有個三天了。”

“還得多謝這傳音法螺啊!自從有了這東西,海邊拜颶母的都少了,好多颶母祠也都荒廢了——要說是真真的,這都十多年了,受風災雖然有,但也不曾像是從前那樣——”

“哎哎哎,打嘴打嘴!不許說啊,說了就不靈了。”

風前準備,主要是從船上卸貨裝進貨棧裡,運的補給數量不多,因此力工是單程來回,力工們一邊排隊等著上船,一邊也在議論,北人還好,南人不論是廣府道土著,還是南洋上來謀生的番人,都是雙手合十,喃喃祈禱,更是對議論颶風威力的同行怒目而視,生怕因此惹怒了颶母,讓這一次颶風特彆猛烈。

對於這種迷信,大多數活死人也有一種‘寧可信其有’的心理,隻要是在羊城港生活過幾年,見識過颶風威力的,都是住嘴不言,又彼此安慰道,“沒事兒,我……我就是嘴賤而已,羊城港有六姐坐鎮,哪怕是颶母也不敢來的!”

這倒是真的,羊城港的定都,極大地寬慰了本地百姓對於颶風的恐懼,深信真龍氣運,可以鎮住颶風,讓它不敢取道羊城港——這話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的確傳出定都消息的這幾年,大颶風沒有來過羊城港,總是擦邊而過,帶來大量降水而已。因此,力工們臉上也重新露出歡容,議論起了自家防台的辦法,“越是這樣的時候,就越知道水泥房的好了,畢竟是仙人居所麼……雖說老式房子蔭涼吧,但新式房子它牢靠啊,用木板把窗戶一釘,門堵好,心裡定定的!”

“就不知道國賓館那片的高樓怎麼辦,那麼多麵玻璃窗呢!全都釘上板子嗎?”

“釘不過來吧,去年好像就沒釘,也沒什麼事!不過是吹破了幾扇,那倒也是難免的事情。就是可惜了東西!”

“這樣說,風後倒是要去那一帶走走了,這碎玻璃撿回家了,拿石頭磨圓了,做成玻璃石子兒倒也怪好看的,給孩子當彈珠都好玩些。”

至於說玻璃吹破造成的危險,這個大家倒是不在意,台風吹過的時候,老式屋頂瓦片亂飛,隨之漏水,這基本是不可避免的事情,風力猛烈時,整棟屋子的瓦片都被掀光也不是什麼稀奇事情。碎裂的瓦片,和碎玻璃的鋒利程度似乎也差不多。

這也是眾人都說新式房子牢靠的緣故,尤其是做了水泥平頂的新式屋舍,雖然夏季的確不如老房子通風蔭涼,但沒有被掀頂的危險,即便漏雨,也是星星點點,比起瓦片掀開後,‘屋外大雨、屋內小雨’的狼狽,顯然容易接受得多,每每做迎颶風準備的時候,城裡就會掀起對水泥屋舍的讚美,同時伴隨的還有瓦片的脫銷和漲價。除了一些心存僥幸,貪老房子涼快的百姓之外,城裡的木屋逐漸消失,換成水泥房,似乎也成了無法逆轉的大勢。

這些力工們,倘若不是住著單身宿舍,就是拚儘全力,買下了老城區的房子——多數都是木屋,因此還是要努力賺錢,存著將來換水泥房的。談到水泥房的好處和壞處,便格外的熱心,又好奇著國賓館一帶的高樓,會不會被風吹倒。他們賺錢的心思很熱,雖說有些人剛上完白班,但絲毫不見疲憊,彼此說說笑笑,充滿了快活,算是港口的一股清流,其餘人沒有這樣的幸福——力工加這種急班,都是拿雙份籌子的,其餘人奔忙則完全是分內事,情緒當然不一樣了。

“台母雲還沒成哩,時間還多,其實也不必這麼早就忙起來——”有一等經驗豐富的老船工,站在力工邊上,借著燈光眺望天邊雲層,又踮著腳尖去看浪花,‘嘖嘖’地感慨著,拿眼睛很不舍地去瞥力工,含了一口氣,在嘴裡左右的鼓著,對於這額外開銷的力工錢很有些舍不得,嗓子裡含含糊糊地說道,“好麼,省下來的一點場地費,一晚上都被這些賣力氣的給賺走啦!”

這話不合便被力工們聽去了,他們暫時收斂了笑容,不客氣地回道,“好意思說?要不是衙門安排,誰耐煩加這個班!貨不上岸,是為了升場地費,還是要做場外交易,你們自己心裡明白!”

按道理講,買地這裡的貨物,都要去貨棧存放,經過海關的驗看估值,才能在銀行開出信用本票來,成為商家在大交易所的本錢。同樣的,他們買下的貨物,也是存放在貨棧,在規定時限內,用提貨單去取就是了。這麼說,船上的貨物,隻有還沒來得及卸下驗看,還有裝貨後沒有離港的部份。

但事實顯然並非如此,出於種種原因,很多貨物並不會運到貨棧去,還是采取了老式的交割方式,純憑信用——這種做法嚴格來說是違法的,但衙門基本不抓,因為並不好抓,沒有人規定一艘船隻在某一港口就一定要把所有貨物入庫,船主完全可以聲稱,有些貨物是要運去其餘港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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