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不惜福了來著?”
“老朱,”坐在食堂一角,始終在默默吃飯,並未參與抱怨的一桌女兵這會兒倒是開腔了,一個體型彪悍,不讓須眉的壯碩女娘搭腔問,“正好今天下午你不當值吧?給咱們講講唄,這遠洋和近海航行有什麼區彆,那些白皮水兵為啥要吃這些?彆人也就算了,那些貴族呢?我瞧著那些白皮婆娘,個頂個的嬌弱,她們也是吃著這些過來的嗎?”
“相差不多。”
朱立安用非常欣賞的眼神望著盤子裡的甜菠菜,甚至可以說是深情了,“太太和小姐們,她們喝得好些,喝淡葡萄酒,吃上,她們——用咱們華夏人的老話來說——眼不見為淨!”
有些人善意地笑了起來,因為朱立安用了‘咱們華夏人’這個說法,這讓他們是有點兒好笑的,但是,這個說法是沒有錯誤的,因為朱立安完全符合六姐給出的定義:朱立安會說漢語,而且說得很好,現在還會寫了,而且他發自內心地認為自己是華夏人,那麼,他就是個不折不扣的華夏人。如果他回到非洲,回到自己的故鄉去,買活軍也會因為他的承認,對他所在的土地擁有管轄權以及靈活的主權。
“眼不見為淨?”
壯女娘好奇地說,“這是怎麼說的呢?她們也跟著吃硬死人的黑麵包?”
“必須跟著吃,除非上岸的時候,能吃一些軟和的,現烘烤的食物,但是,遠洋航行和華夏的近海航行不同——華夏的近海航行,幾乎不會離開海岸線太遠,七天、八天就能靠岸一次,所以可以補充鮮蔬,補充醃菜,補充海鮮,還有補充一些肉類,有沒有罐頭這個東西,影響實在不大。”
“但是從非洲到新大陸,在海上要航行兩三個月,攜帶的食物必須沒有一絲水分,禁得住半年以上的儲存,因為海上非常潮濕,食物如果有水分,就容易發黴,發黴之後全船人就隻能選擇了——要麼,餓死,要麼,吃了發黴的食物,誰發燒了,熬不過去了,被丟進大海裡,熬過去的人活下來。”
朱立安嚴肅地說,“黑人體質強——這是公認的事情,我們喝臟水也不容易生病,吃發黴的食物也不容易拉肚子,所以很多販奴船給黑奴們喂發黴的餅乾碎,白人吃同樣的食物很容易生病。”
“所以,我們在船上的食物是經過嚴格計算的,烘得非常乾的麵包和餅乾——還有飲水量也不能過分,一個人一周可以喝5升啤酒,想要多喝一口都不行,喝得多了,啤酒不夠到下一個補給點,大家都得渴死。”
朱立安說,“我多一句嘴,這一次上船,很多兄弟姐妹們不理解,為什麼每個人的飲水量都做了限製,一天隻能喝三升酒——這或許是六姐在對跨洋的航行做演練那!”
水兵們都沉默起來了——歐羅巴的水手,一周五升酒,他們一周是二十一升,雖然這對於習慣了充分補給的水手來說,仍然感到受到了限製,但人要講道理,買活軍的待遇的確已經夠好了。
“但人也不能隻吃麵包,如果隻吃麵包,人會生病,所以我們還吃燕麥、鹹豬肉、鹹牛肉、奶酪和乾豆子,哎呀,聽起來非常好是嗎?可這些東西,要麼是做得非常乾,要麼是做得非常鹹——就算做得再鹹,它也會長蛆呀!”
“到航程的後來,大家都是在蛆裡找肉吃,那些太太,小姐們,她們是女士,有優待,可以在剩下最好的肉裡,割下一些蛆最少的肉,由她們的女仆去掉蛆蟲,端上去給她們享用,我們這些奴隸兵就吃他們的邊角料,長滿了蛆蟲的爛肉——可那也是肉呀,吃了能長點力氣,而且再沒有什麼不生蛆的東西,奶酪也生蛆,總之,你得習慣吃蛆,或者和蛆一起進食。”
朱立安深情地望著眼前滿溢的啤酒杯,這一杯啤酒就是一升,是他從前一天多的飲水量,他舀了一勺甜菠菜進嘴巴裡,仔細地品味著,又喝了一口啤酒,慢慢地咽下去。“我聽說那些壕鏡的貴夫人,她們都不願意回去,這是再正常不過的啦,沒有自家兄弟和丈夫的照料,她們也得跟著吃發臭的肉,如果生病了,那可沒有什麼好結果。”
“在遠洋的航船上,最值錢的怎麼是肉呢?是綠色的蔬菜,是充足的淡水,一個人能大塊吃肉,這不算什麼,如果能想喝多少水就喝多少水,那才叫闊綽呢!”
他惡狠狠地喝了一大口啤酒,心滿意足地歎了一口長氣。那個壯碩女娘問道,“為什麼不在靠港的時候補充一點海鮮乾貨呢?”
雖然船隻在大海上航行,但這並不代表海鮮能隨便吃,這個是水兵的常識了,第一,海裡並非每時每刻都有魚,第二,有能力去遠海的大船一般不方便捕魚,捕魚的多是小船。再加上海鮮爛的快,所以大船在港口吃一兩頓魚鮮之後,主要還是買魚乾來作為儲備。
朱立安解釋說,“這就是另一個區彆了,西洋人的船儘量不開火——不像咱們還能把餅子熥熱了吃,因為他們的船沒有空間放太多燃料,燃料是為了修船,為了作戰而準備的,不能浪費在做飯上——”
人群中便響起了一陣嘖嘖聲,買活軍的兵丁們,一麵也覺得自己增長了眼界,一麵也不由得有些憐憫西洋人的水手,當然更有一些念頭止不住地揚了起來——西洋人在這樣惡劣的補給下,還能全天下的做買賣,買活軍的船要比他們好,補給要比他們強,而且還有罐頭、紅衣小炮這樣的好東西——
如果不航遍天下,和西洋人爭一爭高下……這還說得過去嗎?
“朱組長!黃組長!”
一個傳令兵突然氣喘籲籲地跑了進來,“太好了,你們都在這——瞭望員已經看見占城港了!半小時後,全體軍官臨時會議,旗艦召開!把飯吃完了就快過去吧!時間有點緊,彆遲到了!”
軍需官朱立安立刻和統戰隊長黃小翠對視了一眼,他揚起脖子把啤酒咕咚咕咚灌進肚子裡,蔬菜劃拉進口中,兩個大餅子把黃魚鯗一夾,立刻就站了起來。“寧早不遲,放下舢板,我們馬上可以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