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0章 天下之大(2 / 2)

買活 禦井烹香 7772 字 7個月前

他進一步舉例給黃小翠聽,“就譬如說,你找了個夫君,由他來主事,出門勞作捕魚,你掌管家中內務。成親之後生了三個女兒,一個兒子,到了年紀,兒子出門去了,去彆的母親生出的家族那裡了。”

“三個女兒則娶了三個男人回來,如果分家的話,她們是陸續分出去的,幼女守灶,最小的女兒繼承最多家產,她的丈夫成為新的主事人。如果不分家的話,會在三個女婿中挑一個來做家長。”

“占婆國曆代國主,就都是這樣的上門女婿,因此我國有兄終弟及的說法,此地是姐夫終,妹夫及,而且,這裡從前信仰天竺教,丈夫國主死了,妻子要‘薩蒂’,自焚相殉,不是你想的那種代代女主的政體。”

天下之大,無奇不有,黃小翠聽得張大嘴,“啊?我理不順這邏輯了,又是母係,為什麼又要殉葬?這感覺說不通啊,母係不代表女性地位要高一些嗎?”

“確實比敏朝的要高一些,國主為夫,祭祀為妻,一般都是這樣,剛才給你賜福送禮的那個就是王後,禮節上雙方也是平起平坐,你看浴池的大小就知道了,沒有男尊女卑、女尊男卑的區彆。不過,殉葬這規矩也很好理解啊。”

鄭地虎嘿嘿一笑,“姐夫終,妹夫及,那如果姐姐再娶了一個怎麼辦?妹妹與妹夫自然不會坐視,本地人的確又信仰天竺教派,有了薩蒂的規矩,不用用豈不可惜了?”

“之前我在會安的時候聽老人講古,有個老人就說起占城和安南的戰事,就曾因為一門婚事而起——安南人把自己的公主嫁入了占城王室,做了當時國王的妻子——國王是上一任國王的小兒子,當時占城已經向安南俯首稱臣,安南人便認為他們可以更改占城的政體了。從此,將以父為主,讓安南的血脈在占城的王室中永遠流傳。”

“但是,剛成親沒有兩個月,國王便暴斃,按照占城的規矩,王後要‘薩蒂’,安南人自然不許,灰溜溜地將公主接走,占城從公主的夫婿中又推選出了一個國王,這也是兩國再起戰事的開端——官司最後打到了三寶太監麵前,還是敏廷的寶船前去調解呢!”

“開眼界了。”黃小翠也說,“這不是女兒國嗎?哈哈,我們可要當心了,仔細我們的大小夥子,被本地的女娘招去做了上門女婿——不對,說不定那些要移民來的人反而願意呢!”

“遷移到此處的人肯定是投親靠友,遵守的也是華人規矩,會繼續和華人婚配的。”鄭地虎搖了搖頭,他是老南洋人了,又是泉州這裡的戶籍,對下南洋知之甚詳,“本地的婦女,赤.身.裸.體,隨意走動,華人怎會接受?再說她們中略貧苦一些的,毫無貞操觀念,在家外有相好的情況屢見不鮮,華人是不可能和她們過日子的,她們也不願意嫁入華人家庭,所以,剛才那通譯和我說,雖然華人安家已經數百年了,但兩邊一直涇渭分明,極少通婚。”

“既然是母係夫權製,為何她們的丈夫不管呢?”

“這……”鄭地虎給了黃小翠一個眼神,“怎麼管?”

黃小翠想了一下此地的建築——占城港裡最多的建築也是茅草屋,還有本地人的穿著,也沉默了。除非丈夫不去做活了,把妻子拴在褲腰帶……嗯他們沒有褲腰帶……把妻子拴在兜襠布上,否則這是完全約束不了的事情。

她半天迸出一句,“其實這些人真和野人也差不多啊,我以前不知道什麼叫做發展程度,現在明白了——原以為咱們彬山出身,已經是夠鄉裡的了,再不會有比彬山更不開化的所在,今日才知道……”

“今日才知道這世上的蠻荒之地還多著呢!”

鄭地虎也來勁了,“此地的百姓,華人蔑稱為‘南蠻野人’,有時也不是過於高傲,實在是未經教化,餓了就吃,渴了就喝,病了就死,若是遇到了心動的異性就上前求歡,生了孩子,養的活就養,養不活就扔掉……”

“你想想,母係社會實際上是多早的事情了,母係社會為什麼會能行,不就是因為男人根本不知道哪個孩子是自己的嗎?就和占城這裡似的,從城邦出去,全是叢林,很多土人村落一輩子就在叢林裡活,連房舍都沒有,村子裡誰和誰在一處,誰知道呢?唯一知道的隻有這孩子是誰生的——你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但卻一定知道自己的兄弟姐妹是誰,自己的舅舅是誰,所以就隻能按母親的血緣抱團,這不就是母係社會了?”

“從誰認血緣,和誰做主這是兩回事,占城人是丈夫做主,也有些地方是舅舅做主,權力從舅舅傳遞給外甥,都有,越族有些部落便是如此,舅舅出麵和我們做買賣,他要死了,就帶外甥來認路,他們的女人也不出來和外頭的人打交道。”

很多人都以為母係社會做主的一定是女人,黃小翠之前也有望文生義的幻想,但現在,她聽著鄭地虎的分析倒覺得也有道理,“倒是,反正就給母親的丈夫養老,也叫他父親,實際上是不是血緣上的父親也無所謂……生產力太低了,連房子都很少的地方,隻能如此了。但他們發展的速度好慢啊,按曆史書說的,咱們華夏五千年前是母係社會是吧?四千年前就進入父係社會了,因為這是當時掌握了更多暴力的男性的普遍願望——但他們這就等於還在我們四千年前的那種水平。”

“反正這裡吃野果子都餓不死人,沒衣服穿也凍不死人,天氣越熱的地方,活下來越容易,反而文明發展的速度很慢,現在有許多人真的還沒開化呢。”

鄭地虎煞有介事地說,“我發現真是如此,朱立安的非洲,物產何其豐饒,迄今也仍是沒有個強大的城邦,倒是真和趣味科普課說的一樣,環境越艱苦的所在,越需要分工合作,越容易誕生文明。”

黃小翠嘀咕說,“那我覺得這的條件也挺艱苦的,可以熱死個人,這裡的人命一定很短,實在太熱了。”

“猴子也就活個二三十年嘛,天氣越熱,食物越充足,越不開化可不就越像猴子……”

鄭地虎的聲音壓得很低了,因為本地有些人的長相確實比較猴係,所以這種話是不可以大聲說的,而黃小翠忍不住笑了一會兒,這才責備地瞪了鄭地虎一眼,以統戰隊長的身份發言,“不可以這樣說!”

他們不再閒聊了,而是商量著該如何自然地介紹買活軍的政體,澄清誤會,不讓占城人給每個走上街頭的買活軍女兵亂點鴛鴦譜,把她們和同僚聯係在一起,安上一個或多個丈夫,同時黃小翠猛地想起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占城本地有唱伎嗎?國王不會組織勞軍吧?會安的事情可不能重現,你要趕緊和他說清楚,沒有達成共識之前,我們的士兵是不許上岸的——”

這不但是軍紀問題,而且還是健康問題,鄭地虎也很重視,他說,“已經傳令了,無令不得私自下船,自然要先把規矩談好了,才能允許他們上岸——”

話音剛落,就有個通譯急急忙忙地跑到了吊腳樓前,叫道,“打擾安歇,天使還請恕罪,是船隊中有個少年出了事——國主大為惶恐,想要在晚宴前親自來向二位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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