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什麼原因還沒有定論,外間恐怕有不少猜疑買活軍的聲音,我們擅自出麵,會引起敏朝衙門不快,而且你們的人身安全也無法保證——先都去印救災手冊!這也是為遭災的百姓儘一份力!”
反對的聲音逐漸消散了,大家不情願地接受了謝向上的命令——所有使團成員都接受過為期一個月的軍訓,令行禁止是絕對的鐵律,這種紀律性,在平時顯得很多餘,畢竟,使團在京城可謂是春風得意、各方結交,來這裡幾乎就是來享福的。但到了關鍵時刻,有沒有紀律性就非常重要了,就像是老廖,一個廚房采買,便是因為紀律性而逃過了一劫。就算是年輕桀驁的小李,此刻也沒有多餘的話,而是立刻隨著大家一起,按照命令行動了起來。
“南城那邊,聽說很多人死的時候都是赤.條條的……也不知是為什麼。”
隻也難免議論著他們從外間回來時聽到的消息,由於大多數使團成員都沒有出門,小李他們的消息就成了珍貴的來源,“說是好些人疊在一塊死的,衣服全都沒了——”
“哎!這……難道真是什麼惡鬼作祟,這才鬨出了這樣大的動靜?”
“若是惡鬼作祟,那……那就說明,六姐是可以前知的嘍?不然,團長為什麼不許我們去南城呢?我聽組長說,開會時他們也很不解,團長暗示,這是六姐的命令,說是這四五月間,南城可能會為發生不好的事情——”
“說到這個,當時使館定址的事你們知道嗎?本來在南城金水河邊有一大塊地,比現在這裡各方麵都更好,但是六姐不願在把使館建在南城……聽說當時六姐還說了一句:這裡離王恭廠太近了……”
“王恭廠?難道此事就和王恭廠有關嗎?”
“隻能說,六姐真神人也,多謝六姐保佑我們這些忠心臣民,若是能世代效忠,那也是心甘情願,是我們的福分……”
且不提這些隻敢擠眉弄眼,不敢公然膜拜謝六姐的使館雜役,謝向上這裡把諸事吩咐停當後,便叫上使團內一個姓張的女吏目,一個姓雷的醫生道,“張老師,雷醫生,你們換身衣服,我們出去一趟。”
這兩人心裡多少都有準備了,默不作聲,儘快換好了兩件見客的衣服——短袖襯衫、麻褲,這兩年間迅速成為見客也不丟人的半正式夏季衣著。三人一起又戴上了鬥笠,推出三架自行車來:大震之後,馬匹煩躁不安,不堪驅使。再說,木輪自行車是如今城內最風靡的交通工具,騎它拜訪貴客並不丟人。
“皇帝一家應該是在彆府,不過現在過去兩三小時了,會不會已經回宮了?”
一旦出門,便立刻會被城中驚慌、疑惑、慌亂的情緒感染,雖然還沒見到受災區域的樣子,但誰的心情都不好受,一時誰也沒有說話,騎上自行車後,張老師先打破了沉默——她對彆府和宮中都很熟悉,因為她是使館唯一的女老師,經常要給後妃們上課。現在不少妃嬪都已經學到微積分了,還有人想學會計記賬法,做物理實驗等等,張老師自己要先點燈熬蠟,從使館中彆的教師那裡學,學會了再去給後妃講課。
“先去彆府看看,在彆府見麵方便,若進宮了,那就先去田任丘那裡。”
謝向上說,三人便飛快地踩著自行車,沿著金水河畔的黃土路騎了約二十分鐘,便見到彆宮外守衛著的大漢將軍們,隻見人數,就知道聖駕還駐蹕在此,隻是因為南城之變,調來人手鎮壓此地。
這是好消息,謝向上連忙上前道明身份——他是京城的大紅人,其實這些衛兵未必不認得他,若是往日,都是直接進門用茶的,但今日卻隻能在外等候,由一人進去通報,過後方才請他進去。
謝向上注意到不少衛兵臉上都有不安之色,曉得他們恐怕是有親友在南城居住,心中更是沉重,隻是正事要緊,此時隻能將一切私人情緒都放在一邊。入內之後,先和來迎接他們的王至孝——王知禮派來京城請安的義子——互相問了安好,又知道帝後均平安無事,隻是好幾個皇嗣受驚啼哭,現在後妃自己也驚魂未定,少數回神都在忙於安撫,便忙道,“張老師和雷醫生都來了,雷醫生是我們買式養生的專家——”
皇室對於買活軍在醫藥方麵的信任,是超出一般百姓想象的,按照百姓的金扁擔思維,皇帝應該百般防備買活軍的明槍暗箭才對,但事實是,皇室和買活軍的關係其實相當良好,皇帝還有和謝六姐通信的習慣,此時一見到雷醫生來了,又有後妃們尊敬的張老師,眾宮人都仿佛見到主心骨一般,忙將其迎入後院去,留謝向上自己一人麵聖。
“謝大使——來得正好,對南城大震——”
“陛下!”
彆宮之中,木製亭台樓閣多有搖晃受損,唯獨水泥房是平安無事的,皇帝就正坐在水泥小樓的穿堂裡,看著下人們打掃地麵,他倒平安無事,隻是滿臉不解和焦躁,見到謝向上,也不顧禮儀,不給謝向上行禮的時間,忙走過來發問,而謝向上更進一步地打斷了他的話。
“陛下,我記得兩年前,使團剛入京時,六姐就曾帶了口信,又親自寫信提到,王恭廠生產藥火,不應該設在城內,要設法搬遷——兩年過去了,難道還沒有搬走嗎?”
這句話,一下就把皇帝從驚慌和猜忌中解脫出來了,人往往對不了解的事會有種種想象和顧慮,而隻要給了個合情合理的說法,便立刻能夠客觀看待事實,進入思考,看到之前被自己忽略的線索:王恭廠在南城,南城爆炸,能前知的謝六姐早就讓衙門搬遷藥火廠——
皇帝本來蒼白的臉色,一下湧上了鮮血,變得通紅,他慢慢地說道,“怎可能將天人之策視如無物,兩年前便早已下令搬遷——”
雖然惱怒,但看得出來,他的怒火背後隱隱也有些放鬆:這下,這件事的性質一下就變了,從暗示君王德行有虧的不祥災變,成為了一次陽奉陰違執行不力的安全事故……從政治事件,變成了吏治事件!
“兩年前就早已下令搬遷了!”皇帝又重複了一遍,並對謝向上遞來了隱隱有些感激的一瞥,微微點了點頭,他轉身大叫道,“田任丘呢?叫他立刻滾過來——”
謝向上也鬆了口氣,他的目的達到了——既然已經不是政治事件了,那現在該有閒心騰出手來救災了吧?他立刻上前一步,從懷中掏出了一本冊子,“陛下,現在還不是徹查此案的時候,天氣逐漸炎熱,此次死者眾多,如果不能立刻救災,大災之後有大疫,恐怕今年京城的疫情會比以往要更嚴重得多——我這裡有一本救災的小冊子,是六姐的下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