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8章 妖言(中)(1 / 2)

買活 禦井烹香 6618 字 6個月前

一說到備案兩個字, 這就不得不提到《買活周報》上發表的那些個‘逾矩文章’了——這類文章,官方還沒有個明確的說法,但共性是很明確的, 那就是對於敏朝、建賊甚至是韃靼治下的百姓們指手畫腳,以未來主人的身份告訴他們, 什麼能做, 什麼不能做。

便先說纏足的事情,這還不算是太過火的,因為買活軍一直以來的意思是, 纏足最好是不要做, 對健康不利,他們明確要求的是折骨纏的行為必須停止——這波及到的主要還是少數皮肉場所, 影響在廣陵、姑蘇一帶是較大的,濟州府雖然也有行院,但不如南麵那樣花樣翻新,感受還不是很明確,還算是能超然地看待這事兒。

再來,便是華夏這個說法的建構了,這種思想上的事情,在山陽這裡引發了軒然大波,因為山陽的讀書人們,雖然接受買活軍處的新鮮商品,並且很追捧雪花鹽、雪花糖,還有任何人都不能拒絕的貼身秋衣褲——越是北方, 越是離不開秋衣褲和買活軍推出的毛衣毛褲,這幾年,冬日裡如果誰的脖子上沒有羊毛衣的高領, 那麼他的家境自然是很一般的——

但是,他們對於這種華夏的概念,是頗為不以為然的,因為買活軍的華夏概念,和他們一向研讀的聖賢書並不掛鉤,也就是說,這和儒學所推崇的‘教化’而論國民背道而馳,完全是新的東西。

新的華夏國民是什麼標準?會說漢語,打從心底認為自己是華夏百姓,那他就是華夏百姓,他所在的地方就是華夏國土,這裡沒有半點道統的事情,儒學的地位呢?買活軍是完全不講這些的,他們的政治課教授的是大同社會那一套東西,你說你在自己的地盤上說這些也就罷了,老在報紙上刊登,這手不是伸得太長了嗎?

到了這時候,士紳對買活軍的反感還不算是到達頂點,等到買活軍的《女子收容令》,以及《冤屈備案令》出來,那真是,報紙發到哪裡,哪裡的士紳就要坐不住了,裹挾婦女逃跑,他們暫且還能容忍——雖然也知道,長期來看,這對本地的民生是有害無益,但那《冤屈備案令》,就等於是一柄刀懸在了自家的脖子後方!

俗話說得好,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彆看眼下似乎無事,誰知道自己的仇家是不是就派人去買活軍那裡,胡編亂造一些壞事出來,把案備上了呢。據說消息一經傳出,買活軍專門開設了一個衙門來登記事由,每日裡都是大排長龍,去備案的百姓要登記叫號,排隊能排出兩個月去!

在富戶這裡,他們要考量的東西是很多的——買活軍的話可信不可信呢?他們要不要提前分家避禍,舍下罪責最重的幾個子孫,餘下的人,以流民身份,輾轉周折去買活軍那裡落腳?就如同下南洋、去雞籠島的船隊一樣,用新的身份去到那裡,料想被追責的可能性也小一些。

又或者,還是留在本地,賭一個買活軍拓展不順,到自己死之前,都不會將勢力範圍擴展到自己這裡來?

當然了,這些事情,也都是運河沿岸、沿海這些州府的富戶在思量的,再往內陸去,那些小州縣,一年除了商隊以外,外來人口不多的,本地的富戶都是沒什麼見識的土財主,就算陸續也能看到《買活周報》,接納田師傅、引種高產糧食的熱情也很高,但他們的反應天然就是顢頇遲鈍的,並不覺得買活軍的政策真能影響到什麼。

“不都立了和議嗎?”這些大老爺們歪在貴妃榻上,抽著長長的煙袋子,一邊咂巴著煙嘴一邊說,“買活軍若是守信就不會擴張,若是擴張了恐怕也難以完全守信,真要如何了,那也是前頭大府先倒,咱們到那時候再計較也不遲。”

這想法不能說是錯的,對他們來說,倘若能將《買活周報》的流傳,在本地完全禁止的話,那就更安全了,不知道冤屈備案的說法,那就不會去收集證據不會去告狀,如果還能把本地的流民完全固定在土地上,就更杜絕了縣裡一些難免的齷齪事被備案的可能。

這思路也不算是太稀奇,大多數老爺們琢磨一下都可以想得出來,於是,在有些州縣中,敏朝衙門幾百年來管不了的流民現象,忽然間就得到了很好的遏製,州縣之間的交流,一下又回到了敏朝初年時那極其有限的理想狀態:沒有路引,寸步難行,州縣就仿佛是孤島一般,州縣的消息,很難流動到村裡去,而村裡的消息也很難互相擴散,最多是在附近的幾個村之間流傳。

這種應對辦法,唯一的瑕疵,就是買活軍派出來的種痘官和田師傅,本地人不可能拒絕他們來這裡,也不可能拒絕他們和本地人交流,不過還好,買活軍不可能每個州縣都派來出身本地的老鄉,沒有那麼多人手也沒那麼巧,隻要這些外來人和本地土著的語言不通,那危險的思想就不會散播開來。

——在南方,難以交流是常態,北方的話,官話和土話的差彆不算太大,於是士紳們便派出數量很多的隨從,看牢了田師傅們,在禮遇之外,也起個防備的意思,他們倒是不會對田師傅他們做什麼,但是,如果被教授了一些危險的事情,等田師傅他們走了,聽課的農戶們就要遭殃了。

會這樣提防的富戶們,算是比較敏銳的,還有更保守閉塞的富戶,根本就不看周報,也不把買活軍的聲明當回事,一門心思過自己的日子這也是有的。這算是有錢有勢的老爺們,在買活軍的幾封法令下的常態,而其餘那些普通的老百姓們呢?是否相信買活軍的政令,對他們的影響就很大了。

就譬如說折骨纏的事情吧,這個事情確實是被管下來了,因為連朝廷都十分配合,去姑蘇、廣陵那邊清查了折骨纏的女子,並且都給了編號,一一登記入冊,此後若再發現折骨纏的男女伎,立刻要查問主家,嚴格治罪。對唱家來說,他們沒有選擇,不管你信不信買活軍的話,本朝現在也開始禁止折骨纏了,那沒得好說,隻能依令行事,對東家倒也有個交代。

為了遏製這兩地公然的逃亡浪潮,他們現如今對伎女們倒也仁慈得多了,不再那樣隨意打罵摧殘,還有些心善的老鴇、龜公,時常把那些生病的小伎子送到買活軍那裡去,倒也不把她們轉賣給窯子、瓦舍了,少賺了一點錢,不論結果如何,良心上似乎也有個安慰。

又有那些折骨纏已成的伎女,如今很多都被富戶重金禮聘回家,過好日子去了——她們怕是近年來最後一批折骨纏的女娘了,物以稀為貴,身價一下陡增,有些女娘因此一下便洋洋得意起來,倒是真不想去買活軍那裡,在那裡有什麼好?做手術總有死掉的危險,還要靠雙手做活賺飯吃,吃了這麼多的苦,纏出的一雙小腳,一輩子的吃食便合該從這雙腳上來。

這些事,和百姓們是沒有太多關係的,他們最多也就是在遇見那些逃亡婦女時,庇護一二,或者是指路,或者是隨意為她們遮掩行蹤——老王頭便在碼頭附近見到過不少逃跑的婦女,他也多為她們指路去買活軍的船上。

是因為懼怕《庇護婦女令》中,對阻礙婦女逃跑者的威脅嗎?倒也不是,更多的來說,這令書似乎是給他自己提供了一個依據,讓他的善舉,在得失上能夠說得過去——若是以往,幫個這樣的逃婦,不可能給老王頭帶來任何好處,反而會有許多風險,他是有家有口的人,不能不考慮到這些。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