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隻要肯養羊,會打毛衣,月入一兩,在五口之家根本就不算什麼!曾經能把人壓垮的巨債,現在還算是事麼?黃來兒和張秉忠這裡,收羊毛去延州賣,一斤羊毛線他們隻加十文——這東西相當輕,並不占什麼負重,多養一匹駝馬的事兒,這駝馬的吃用還是驛站出錢,去一次延州,就是十兩銀子的利!
兄弟們分一分,一個月多個二三兩的出息輕輕鬆鬆,若是毛衣多了,那一個月五六兩真是隨便的賺,越是高級的貨物,利錢也就越多,現在,黃來兒都不稀得帶生羊毛的,張秉忠巡邊時,韃靼人把生羊毛送來,他回城後,就聘用邊城的婦女來撚線,有了買活軍發明的紡線機,光是把生羊毛變成毛線,這裡就有利潤,邊城的婦女手巧些的,從他這裡拿毛線,打成毛衣再送回來,張秉忠也給她們工錢。
黃來兒這裡,也是一樣,他老家就在銀川驛不遠,現在那裡幾乎家家種草養羊,原本的耕地,種完一季土豆,就種一季苜蓿,一來肥田,二來喂羊,有了土豆,就用不了那麼多田地種稻、麥了,而且,起皇蟲時,田地裡種的是苜蓿草……那隨你吃,你能吃多少去?再說皇蟲也並不怎麼愛吃這個,養的雞、羊,放入田裡,一邊吃草,一邊就吃了蟲子,要比種麥子時靈活便宜得多了!
這些羊毛剪下來之後,就有黃來兒收的徒弟,回老家去收羊毛、洗羊毛,安排人紡線了,李黃來本家,在老家現在威望極高,因為黃來兒不但門路多,而且腦子好,自學了拚音以後,現在字也會看了,又每每能先讀到《買活周報》,串聯起了許多生意。現在全村的羊毛線都賣給他們家,而且會打毛衣的媳婦子,一年還能在黃來兒這裡多賺個二兩銀子。
二兩銀子……二兩銀子能買脂粉,能做好幾身衣服,能買米——不過現在關陝這裡不太吃米了,平時都吃土豆紅薯,能買馬口鐵,能買的東西太多太多了……二兩銀子,有時候就是生與死的距離呀!一個一年能賺二兩的婆姨,不論什麼時候都不會沒有活路的,婆家厭棄了?下家多得是!鬨起饑荒了?光看在一年能掙二兩銀子的份上也不能餓著了她!
就連男人們,也都放下手裡的粗笨活計,爭著來學織毛衣,這是一門可以安身立命的生意呀,毛線衣,在小冰河時期的現在,那是從南到北,沒有老百姓不需要的東西,哪怕就是再窮的人家,在毛線生意上賺到的第一筆錢,也是要用來買毛線,給自己織線衣的。這樣的一門新生意,能養活多少人呀!帶著大家做毛線生意的兩個年輕人,如何能不得到眾人的敬重呢?
就連買活軍派來的田師傅都知道他們,上回還說,要給李、張二人,頒發‘共同致富’的榮譽稱號,隻是因為那時忙著搶收土豆,倒沒顧得上去追問後文。不過,就算沒有任何稱號,張秉忠和黃來兒也早已心滿意足了,他們在驛站見麵,便大有一見如故的意思,沒想到,初次合作闖蕩商海,便有如此喜人的成就,不過是一年內,關內關外,都有了不小的名聲,甚至就連關外的韃靼人,在城外互市時,和漢人有了什麼糾紛,都嚷著要張秉忠去排憂解難呢!
“所謂的災異,其實就是藥火廠炸了吧。”
凡是有家有業,對現狀感到滿足的人,本能地就會想要維持現有的局麵,對於京城的災異,張秉忠倒看得很淡,“至於這樣發公告嗎?倒顯得有些不穩重了。濟州府那幫賊也是,這樣輕易就鬨起來了?可見就不是過日子的人家。”
“可不正是這個理?”
天色已晚,七月裡,關陝這裡也就是中午熱上一兩個時辰,太陽一落到樹梢後頭,山裡吹來的風就透了寒涼,叫人得在短袖襯衫外加上一件外衫,兩兄弟從羊圈出來,進了驛站,驛丞老樊親自送來一個熱乎乎的羊肉鍋子——自從養了羊,三不五時總有羊肉吃,或是客人來了要開葷,或是這羊看著要不好了,要先減員,驛站裡殺了羊還能送去米脂縣城裡賣了,黃來兒和驛丞說好了,驛站裡的這批羊,老樊也有份,見財神爺張秉忠來了,如何能不殷勤款待?
這就不比從前,隻吃個漿水攪團便感到很滿足了,如今,那滾燙的陶缽內,是冒泡的淺褐色湯汁,裡頭深褐色一塊塊的羊肉,黃橙橙麵乎乎的土豆,七月裡還有綠葉菜,團在小簸箕裡端來,鍋開了香味四溢,三人邊喝點稠酒邊吃羊肉,張秉忠問黃來兒渾家何時生產,又說要給兩家說一門娃娃親。對於京城的大事,三人的興趣都很淡,“憑他怎麼亂,亂不到我們老陝這裡來。”
“正是了!這都多少年沒個好收成了,好不容易收了幾年土豆,怎麼還不讓人吃幾年飽飯了麼?”
黃來兒其實也是擔心關陝這裡亂起來,還好,他一向認為張秉忠這人很明智,張秉忠的樂觀態度,讓他對本地的治安稍微恢複了一些信心。仔細一想,的確也是這個理,這些年關陝的日子實在是太窮苦太動亂了,說白了,竟有些不像是人過的日子!好不容易,土豆、羊毛,讓這塊飽受苦痛的大地有了一絲喘息之機……還不乘機休養生息幾年麼?誰要還如濟州府那樣起兵作亂,那就是眾人公敵!
人心思安,幾人都互相提醒著,要到城內去排查、告誡那些不安分的道門人物,決不能乘機作亂,尤其是眼下,新一批羊毛就要紡線上市了,買活軍的商隊就在前來的路上,大家都正備貨準備賣錢過冬的時候,若是城裡亂起來,阻隔了商路,那就是淩遲也抵消不了這樣的罪過!誰不想在關陝呆了,誰就在這時候作亂試試看吧!
“隻要韃靼人安分,咱老陝這些自己人不是問題,”老樊卻是擔心起了關外的動向,“咱們漢人一向安分,好容易有了幾年甜日子,在家眯著眼享福都來不及呢,萬萬沒有這時候做反的道理,怕就怕,那起子韃靼人,聽到消息以後,起了異心……”
對於一個老驛丞來說,對韃靼人的提防是寫在骨子裡的,畢竟,這緊鑼密鼓的關陝防線,就是為了防備九邊外的韃靼人呀。於是,黃來兒也立刻就把他本就不怎麼關心的什麼京城,什麼天下大勢拋到一邊去,睜著眼睛望向張秉忠——張秉忠是和韃靼人直接接壤的邊關文書,自然要比黃來兒更清楚邊關的局勢嘍。
“那群韃靼蠻子啊。”張秉忠也笑了起來,“下回你們也到邊關做做客,可就曉得他們如今的日子,也是大變樣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