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0章 揭貼(一)(1 / 2)

買活 禦井烹香 7046 字 6個月前

“衛姐兒, 衛姐兒!”

一大早,衛家小院外就有人叩響了門環,還好昨夜雪已經停了, 否則,叩門聲夾雜在風聲裡, 怕是不用力拍門,屋裡人根本就聽不到。衛妮兒恰好也起來了,趕忙應了一聲, 披了大衣裳, 趿拉上哥哥的皮靴,跑出院子裡開門。“怎麼啦,出什麼事了?是張伯伯‘老’了?”

論理, 巷子裡的喪事本來輪不到衛夫子一家出麵張羅,多是裡正出麵,若是木頭在家,也會有人請他過去出麵幫襯——幫襯這些事, 沒有額外的報酬,不過是幾頓酒飯罷了, 但積累的是住戶在本地街坊的臉麵和份量,一戶人家在胡同裡過得如何, 地痞流氓乃至頑童惡婦是不是繞著走,其實就看這些, 就是官府, 也會多給這樣的人家好臉子。

木頭是因為職位體麵, 見多識廣,在胡同裡算是第一份的,而衛家, 卻並不是因為衛夫子,而是因為衛姑娘、衛大郎在過去一個多月以來,跟著買活軍東奔西走,四處發煤的舉動,讓他們在巷子中積累了很高的威望,進了臘月裡,衛妮兒已經陸續被請出門兩回了。

一回是排解鄰裡糾紛,還有一回是為將下世的老人做見證分家:分家時要有人證,這人證的意義,就是要讓老人放心,保證能按約定分好,衛妮兒能被老人相信,這不得不說她這一陣在胡同裡的地位確實是得到了夯實。

現在,再沒人敢傳她的閒話了,隔壁楊寡婦的侄兒還主動上門,願意把院子便宜租給她——他家裡也有個小子,對買學很有興趣,想讓衛妮兒看著照應照應。衛妮兒這裡倒還沒給準話——臘月、正月裡,沒有人搬家的,這房子都凍透了,就算是要租給彆人也租不出去,怎麼都得等著開春了再說。

“不是張家的事兒,他還沒老呢,前兒說是還好多了,也不知道這冬天是不是又熬過來了——”

來敲門的正是高四柱家媳婦,她手裡拿了一張揭貼,衝衛妮兒討好地一笑,神神秘秘地說,“這是我男人後半晌從街邊撿回來的,說是有人在那放呢,還貼了一牆,您也知道我們家德性,一屋子湊不出一雙識字的眼睛,便連拚音都認不囫圇,這不是請您來看看嗎?若是京裡又出什麼大事了,大家也好早做個準備。若是要舍粥舍煤的——”

京裡到處貼揭貼,這場麵對老京城百姓來說並不陌生,畢竟,在報紙興起以前,揭貼其實才是輿論鬥爭的主要手段,朝中很多政治鬥爭,都體現在了不知何處來,一夜之間門滿京城傳播的揭貼上。

便是廠衛,也無法製止民間門的流言——敏朝殘酷的廠衛政治,隻要還是針對具體的官員,民間門的議論是他們根本就管不住的。往遠了說,妖書案那樣影響廣泛的案子,也是從民間門流言而起,便是往近處說,這幾年京城也一度盛傳皇後的身世問題:也不知道是何人在傳播這個留言,說皇後實際上是重犯之女,自幼被如今的承恩公收養,但其實根本沒有選秀的資格雲雲。

這些流言中,有市井間門口口相傳的,也有以揭貼的形式流傳的,夜裡塞門縫,貼牆角,這都是常見的手段,而讓人哭笑不得的是,有時候府衙自己都用張貼告示,散發揭貼的方式來散播消息,譬如之前宣揚種痘法,宣揚科學防疫,宣揚南城地動真相等等,都直接采用了揭貼流傳的渠道,這的確相當的實用,讓消息在民間門廣為傳播,但也使得很多不識字的小老百姓,對揭貼比之前更加信任,隻要是揭貼,就有些將信將疑的意思,這不是,高四柱媳婦憋了一個晚上,天一亮就趕緊來衛家了,就怕是官府要發煤發糧,那她得趕緊搶占個先機去。

衛姑娘雖然覺得這是妄想,哪有人用揭貼來公告發糧的?是怕出不了事故怎麼的?自來發糧都是要想方設法限製人流的,若不然,好心辦壞事,人擠人擠出事情的那也不是沒有。不過,她還是掃了揭貼一眼,讀道,“《良妃王順兒請與天子離異表》——”

“啥意思?”高四柱媳婦壓根沒聽明白,昏頭昏腦地問,“糧飛?這是什麼職位?禮儀又是什麼意思?是要天子發糧麼?”

“妮兒,啥事啊?外頭冷,快進來說話——你就是要出去也得回來換衣服啊,那誰,一起進來坐唄,著涼了可就不好了——”

屋內衛太太也招呼起來了,衛大哥出來倒臉盆殘水,小小的院子裡很熱鬨,衛妮兒卻顧不上這些,一目十行把揭貼看完了,越看越是驚訝,咬著唇先對高四柱媳婦說,“和放糧沒關係,又是宮裡的謠言。”

又應了一聲,說自個馬上就進屋,高四柱媳婦一聽,先放下心來,不再蓄勢待發預備衝刺著去搶糧,借著剛才衛太太的招呼,搭訕著把衛姑娘推進屋裡,“真得進來說,我渾身都凍透了——”

她拿眼睛先掃了掃灶間門,見沒添置什麼新家什,屋內溫度和他們高家也差不多,不由得也有幾分訕訕:都說衛家今年冬天過了個肥年,傍上買活軍,發起來了,每每出去發煤,都暗地裡拿好處拿回扣收孝敬,雖然隻是個彆人私下嚼舌頭,沒什麼憑證,但倘若衛家透出那麼一二分不同來,在高四柱媳婦看來,這就是他們從發煤中得了好處的實證。

“來,到堂屋裡坐,您早飯吃了沒有?不嫌棄在咱們這對付一口?”

登門就是客,衛太太儘管也不耐煩高四柱媳婦,但按禮得這麼問一句,高四柱媳婦正要順口答應下來,衛姑娘收了笑,冷冷看了她一眼,她一個激靈,再不敢造次,連忙說道,“不必了,不必了,我趕著回去做飯呢,就是這糧非禮儀是什麼意思啊?家裡都惦記一晚上了,姑娘給我個準話,我回去學給他們聽去!也免得小崽子折騰我。”

此時衛家人也都好奇地圍了過來,衛姑娘道,“是宮中的良妃娘娘,這揭貼說,她已經去買活軍那裡備案了——她因為常年居於宮中,和皇帝不得相見,然後又受到許多限製,行動生活不能自主,還不能外出工作,因此要和皇帝離婚,到買地去!”

一席話登時把大梁下掛著的油燈都震得晃了兩晃,眾人異口同聲地驚呼道,“什麼?!皇妃要去買地?”

“要離婚?”

“備案是什麼意思?”

“這備案什麼意思,我也不知道……”衛姑娘皺了皺眉,“不過這隻是揭貼而已,誰知道有沒有這事兒,皇妃要離婚,怎麼揭貼一下子就滿街都是了?橫豎,這也不關咱們的事,不過乾看看熱鬨罷了。”

話雖如此,但冬日閒居無聊,屋內采光不好,連書都不敢看,大家多數都是講古叨咕閒篇兒取樂,突然來了這麼一個大新聞,誰能不驚動?就連衛夫子都洗了手,要了揭貼,站到門邊去,皺著眉伸著脖子,仔細地讀了一遍,這才麵色複雜地把揭貼還給了衛妮兒,對高四柱媳婦道,“是這麼寫的,這不是個好東西,且收在我這裡,你們也不要去議論——議論天家事,那是大罪,犯不著給自己找這個事兒!”

高四柱媳婦一邊嗯嗯地應著,一邊磨纏著衛妮兒給她從頭到尾念一遍揭貼,眼神還一邊把堂屋裡外都打量了個清清楚楚,甚至連小三兒的新棉鞋,眼神都帶到了,笑著誇了一句,“咱們小三兒也是冬天能出門的小少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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