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走時,到底還是順走了一個雜麵窩窩頭,隻確實是不敢要那揭貼了,出門時對衛妮兒說道,“姐兒,等開春你開班時,我一定來讀——如今和從前不同了,睜眼瞎著實是不便,咱們家要有個識字的人,我都不必一大早頂風冒雪跑這一趟來求人的。”
合著這還受委屈了?衛姑娘恨不得送給她一個大白眼,還是衛太太上前去把她撮弄走了,關上門進來端早飯,一邊做事一邊說,“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她現在已是怕了你了,不過是糊塗人常說糊塗話罷了,這時你對她有個好臉色,她反而也不好意思再說你的不是了。”
父母這些老八板兒的處事道理,衛姑娘不是不懂,隻是不耐煩罷了,尤其是最近,跟著買活軍做事,膽量也壯起來了,氣魄也有了,她道,“這一家人都討厭得很!下回她再敢這樣犯賤,我必抽她!”
說著,拿起手裡的窩窩頭一揮,小三兒嚇了一跳,忙護著碗往後一靠,大家都笑了起來,衛太太道,“這皇妃離婚的事情,我聽著咋這麼玄乎呢,王妃也能離婚?我看看這揭貼。”
一家人在炕上吃飯,因在窗邊,這裡是屋內最光亮的地方了,衛太太拿了揭貼去,自己在窗前看了幾眼,道,“喲!橫排,從左到右,這是買活軍的版式啊!怎麼買活軍還管起咱們敏地的皇妃離婚案子了?”
氣氛頓時就有些凝重起來了,衛大郎去拿揭貼,“我看看——”
衛夫子滿麵也透著沉吟,和女兒對視了一眼,衛姑娘知道父親的意思,其實這也正是她剛才看了揭貼之後最擔心的事情——皇妃離婚不離婚,說實話,對百姓們的生活毫無影響,就算是換個皇帝,日子不也還是照樣過?但,一開口就攀扯買活軍,說去那處備案,這揭貼用的又是買活軍的版式,還標注了拚音,而且還是印刷件——
難道是買活軍翻印的揭貼嗎?買活軍……這是要徑自炮製皇妃離婚案嗎?他們有什麼用意呢?
宮中是否有良妃這個人,衛姑娘等人都是不知道的,良妃所說的事情是否是真,其實他們也不知道,天家後宮秘事,在民間門一向隻有半真半假的流言,隻有一些極為受寵,對朝局有所影響的妃子,才會在民間門有一定的名氣。所以,現在衛姑娘等人壓根就不能肯定到底有沒有這個人,有沒有這件事,他們所能想得到的,就隻有一件事——天家如何能夠容忍買活軍對自家私事的悍然插手?敏、買之間門的關係,恐怕是要受到影響了。
那麼,本來如火如荼的買地發煤事宜,還能否繼續下去呢?如果叫停,多少人家要過不了冬?而這對衛家來說還不算是最壞的結果,最壞的結果是,曾經參與到幫辦發煤的人家,會不會也因為□□勢的變化而受到牽連,甚至是……被治罪呢?
幫辦發煤的跑腿,總人數並不多,說不上法不責眾,而且身份也是很明確的,因為買活軍是通過平時交往得比較熟悉的侍衛來找人,也就是說,官身本就認識這些人,隻需要上官往下施壓,木頭他們除了賣了衛家以外也彆無選擇。衛太太腦子還沒轉過彎來,衛姑娘和衛夫子,卻是一看到版式,心頭就是一跳:買活軍好端端的,在這個節骨眼上炮製這案子是做什麼?大冬天的也打不了仗,難道他們也不管四九城裡指著這些煤過冬的可憐人了嗎?
小三兒還小,不懂事,隻顧著吃,衛大郎不言不語,稀裡呼嚕吃了一大碗粥,吃了幾片熏肝——這還是他入冬時帶回來的,家裡是真吃了一個月,兩個窩窩頭,配了一碟子鹹菜,抹抹嘴道,“快吃,吃完了我們去木頭家裡坐坐。”
衛妮兒一聽,心中也是微安:木頭夫妻人品淳樸,思想開明,在這樣的時候是值得相信的。她也三下並做兩下喝完了玉米碴子粥,“走吧。”
“你窩窩頭不吃啦?”
衛妮兒哪還有這個胃口!和衛大郎一起,一腳深一腳淺,踩著昨夜的積雪來到木頭家門前——門是虛掩著的,可見之前已開過了,二人也是熟客,便喊了一聲,敲了敲門,當即推門而入——木頭家富裕,在整條胡同裡是數得上的,他們家竟能用得起一麵玻璃窗,於是院子裡幾麵窗戶,唯獨一麵是玻璃窗的木框子,也不必再糊白紙避風,隻需要在木框四周裱糊白紙條就行了。
這個玻璃窗,直接讓木頭家的采光有了極大的提升,理所當然冬季屋內起居也以這麵窗子為中心,隻見玻璃窗前,木頭在炕上坐著,木頭媳婦在炕下走動張羅著,對麵已有了人影,便知道已經是有客來了,不知道是不是胡同裡彆的住戶收了揭貼,心底不安,一大早來找他叨咕。
“嫂子。”
“妮兒來了——大郎,裡屋坐去,是我娘家兄弟來了,上回也都見過了。”
木頭媳婦容色倒還好,見了衛家兄妹也不意外,爽朗笑道,“是為了揭貼來的吧,我們也正說這事兒呢!因這揭貼,我家一大早來了三四撥人,都是來問的——你們也擔心是買活軍作鬨,是不是?”
看來,有這種擔憂的人並不止衛家人,基本有一定腦子的人都會做這樣的聯想:很好的活字印刷效果,清晰的字跡,橫排簡體、拚音標注,這全都是買地印刷品的特色。衛姑娘忙道,“難道不是?好嫂子,快彆吊我胃口,我這早飯都沒吃好,一口氣頂在喉嚨眼,吃啥都咽不下去。”
木頭媳婦一邊說話,一邊已把兩人都讓進屋裡了,此時受到買地影響,京城這些被買式新風侵染的年輕人,不再那樣講究男女大防了,衛姑娘和兩個外男共處一屋也不覺得什麼,隻是和木頭、木頭小舅子點頭示意,兩人在炕上欠身回禮,小舅子道,“這事和買活軍的關係倒不太大,除了前頭說的,良妃娘娘去買活軍使團那裡備案,這是真的以外,揭貼並非是買活軍印的,而是良妃遣心腹侍女買通了隆長寺刻書坊的太監,在那兒印了發出來的!”
木頭一家都是錦衣衛出身,消息自然是極靈通的,而那隆長寺,在箔子胡同附近,也是京中人儘皆知皇家禦用的刻書坊,這消息一聽就造不了假,衛妮兒的心總算是稍微落回去了一點兒,這才有閒心為揭貼裡的內容操心,驚道,“這麼說,真有個良妃,這良妃還真要離婚?揭貼裡寫的,難道全都是真的?!”
木頭小舅子剛要說話時,門吱呀一響,劉二小心翼翼探頭在院子裡,滿臉的忐忑牽掛,隔著窗子,一看就知道他也看到了揭貼,並且立刻開始擔心起了後續的慈善煤……
拋開這些吃買活軍飯的人家,這一日的忐忑、擔憂,不論是貧富、老少、貴賤,這一整日宮中城裡,最火熱的話題也不可避免地都圍繞著這份石破天驚的揭貼——
東宮王娘娘,竟真突然要離婚?!揭貼裡寫的難道全都是真的?不是她和誰人有了私情?——且又何謂‘去買活軍處備案’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