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3章 行賄嗎?(1 / 2)

買活 禦井烹香 9236 字 6個月前

“按豐饒縣這個局勢, 通過考查幾乎是已成定局,乃必然之事,這一點兄弟們心中原也是有數的, 原本人心安定,都想的是大展宏圖,更有人已經打算籌資去長江建船廠,緩解現在大江的船荒,又有人想要買山伐木, 請買地的樹師傅來做指導,為船廠、造紙廠供木頭——至於那些想要考吏目的,不多說了,本都是欣欣向榮,盼著被買地接收的大好局麵那!”

楚香主和吳老八,也算是老相識了,在買活軍未崛起以前, 就多次打過交道, 買地私鹽隊第一次外出,走的就是豐饒縣這條路,自那時起,楚香主便積極向買地靠攏,學買地的簡體字、拚音,認買地的數字,學算數,和接生老娘一起合作, 為她背書, 開識字班, 做章老娘的後盾等等……

倘若沒有楚香主和他的白蓮教在, 章老娘早被縣中的耆老提溜去衙門問罪了,他和白蓮教眾兄弟的功勞,的確是實打實的,這一點吳老八並不否認,但,這些人終究是江湖漢子,他也知道楚香主等人焦慮的是什麼——原本對豐饒縣的前景,他們是很有把握的,自立之後,若能融入買地,那是更好,大家有了更好的前景和平台,倘若不能,維持著眼下和買地密切的聯係,白蓮教眾人也不會吃了虧,銀子大把掙著,影響力往豐饒縣周邊輻射而去,不僅僅是信江流域,如今都奉他們為尊,便是大江中下遊,都逐漸能聽到豐饒縣的聲音了。

如此,《新義軍標準》一文刊發,對於豐饒縣躊躇滿誌的眾人來說,其實反而是個打擊,因為有了標準,人的本能就是拿自己去套,並且不住地看到自己的不足之處——如今能夠全麵滿足《新義軍標準》的起義州縣,在吳老八看來根本一個也沒有,或多或少總有違規之處,畢竟,這就是買活軍自己的執行標準,新義軍內部拚拚湊湊,能找到十個滿足買活軍吏目要求的頭目都難,怎麼可能保證言行舉止都如《標準令》一般規範呢?

人就是如此,一旦不合規範,就有了恐慌感,尤其對於豐饒縣的眾人來說,他們距離買地太近了,對於買地的許多政策都非常熟悉,不免更加患得患失:倘若買地衙門會按買地的規矩,來給從前的事情治罪呢?

如果有從前的仇家,研究了《備案令》之後,糾結一幫人去買地造謠備案,等著融入買地之後來清算他們呢?買地到現在也沒給出一個具體的態度,對於他們這些老頭目,到底是原地任用,還是調任升職,甚至於,還是將計就計、捕風捉影、過河拆橋?

猜疑是驚慌的土壤,而驚慌往往會醞釀出不理智的行動,尤其是楚香主手下一乾有武藝的兄弟,這段時日內,給他的壓力是相當大的,他們自詡對買地忠心耿耿,仁至義儘,“自古以來,獻土都是封王爵的大功,怎還如眼下坐困愁城,每日多擔憂仇家怎麼來對付自己?還不如扯了人馬,把多年來的家私卷了,到彆處去做個山大王不好麼?大家喝酒吃肉,何等逍遙自在,強似如今一般,隻因六姐不喜飲酒,在人前連酒都不能喝!嘴裡真淡出鳥來了!”

若是嚷著要豐饒縣自立,那其實還好些,都知道是氣話——以豐饒縣的地理位置,本地必定是要融入買地的,根本沒有實際自立的可能。但嚷著要另立山頭,這就有些不妙了,因為這想法是有可行性的,也說明兄弟們至少認真考慮過此事。

他們如今也有了治理州縣的經驗了,若是真要拉走一支隊伍還真未必做不了山大王。但如此一來,楚香主豈不尷尬?他不願走,可若手下走了一多半,他成了光杆司令了,在買地這裡,自然也沒有從前那樣受到重用了,甚至可能還不如沒‘招安’之前那。

“前程不明,人心不安啊,吳兄弟。”

茶喝了兩泡,楚香主的話匣子也打開了,“正所謂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若說我們原本是殺人放火、為非作歹之徒,招安後夾著尾巴做

人也就罷了。自來一向是忠心耿耿,自問俯仰無愧,為何這都近一年了,一點口風沒有,甚至那個接受團團長,這兒看看,那兒看看,滿臉的刻薄相,說的都是‘你們這個不合規’,‘你們那樣是會追責的’,這,叫人心裡怎麼想呢?”

“哦?還有這事?”

吳老八雖然一直沒給準話,但聽得也很認真,聽楚香主說到這裡,不由也有些動容,“這團長是誰?未免也太高傲了些,楚兄你的為人,我是深知的,他這樣苛刻待人,不免讓兄弟們寒心啊!”

“正是這個意思了!”楚香主一拍大腿,“那個吊毛,成日拉著一張驢臉,嘴裡就沒有好話,見了我的宅子也要說句,‘楚香主竟是富比王侯’——這叫人聽了什麼滋味?這是公然向我要錢了?”

吳老八自己是去做考察團長的,對於團長的言行舉止也自有一番考量,聞言忙道,“這卻不能,楚兄不要多想了,更不要送錢,行賄在買地也是大罪!萬不能用從前的想頭來辦事,買地是不允許吏目之間有什麼人情往來的,更遑論送厚禮了!”

楚香主一拍大腿,“人人都這樣說,可他那做派又太熟悉!——吳兄弟,這裡也沒有外人,多年來的老交情了,哥哥如今真盼著你能拉一把——你說實話,這錢,真不能送?買地內,就沒有收的?”

要說買地完全斷絕了行賄受賄,這是天方夜譚,《吏目參考》上三不五時就有大案,泉州吏治案隻不過是鬨上了《買活周報》罷了,按照吳老八自己的理解,查出來的總不如沒查出來的多,是以,聽了這一問,他微微有些猶豫,楚香主便把握住了他這一瞬間的沉默,立時問道:

“吳兄弟,說實話,弱能花錢消災我也情願,這幾年經營下來,身家到底也積攢了一點兒,隻是這行情價該給多少,你得指點指點老哥。說不得也要請你穿針引線,從中——潤滑潤滑,不然,我怕這錢,我便是送去了,他也不收呢!”

說著,他親自從一旁博古架上取下一個木盒,拿到吳老八麵前揭開,“南洋珍珠的手串,雖比不上仙器的珍珠那樣又圓又無瑕,但也是難得的好貨色,你拿去雲縣,這一串五百兩銀子是有的,便說是在帶隊外出時撿的漏,還有誰當真和你計較不成?”

吳老八這樣的職位,確實是最方便受賄的,珍珠玉石這樣的東西,貴重小巧,來路還比金銀好解釋得多,就說是媳婦原來私藏的陪嫁,又有何不可?哪怕是不出手,給媳婦戴著不也好看麼?他的眼神,落在這瑩瑩放光的小物上,不覺也咽了咽口水,楚香主見狀,忙又道,“吳兄你千萬彆多心,你我多年交情,這些許小禮,本來早就想給了,就當是我媳婦送給弟妹的——”

“罷了,老楚,認真彆害人了!”

吳老八一把將盒蓋蓋上,止住了楚香主的話頭,“兄弟今日掏心掏肺和你說一句——你們的前程,必定是沒有問題的,出發前,六姐在小會上已有過表態——凡是跟了買活軍的人,都要讓他們能看到和從前比的好處,我們豐饒縣的兄弟,既然有心跟隨買活軍,那自然也在其列。”

“我不妨把話給你放在這裡,是否足夠合規,隻影響本人的政審分而已,真要說處罰,些許細節上的差池,又或是和佃戶間陳年的仇怨,念在你們積極獻土的份上,應當是不會深究的,除非過往是那種燒殺擄掠、無惡不作,犯下累累血案的匪徒,那才要好生清算。”

他要去敘州考察,也是局內人,這番話的可信度自然比普通吏目的泛泛空談更有可信度,楚香主一聽,麵色便是大霽,“如此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那天殺的鄭阿二,要給我這句話,我也不至於這般煎熬了。”

這接收團的鄭阿二,和吳老八並不相熟,但吳老八知道他是彬山人氏,而且彬山人中有兩個有名的吏目,都姓鄭,是兄弟倆,一個叫鄭福氣,一個

叫鄭財氣。

這鄭阿二大名鄭壽,很難說和福氣、財氣是否沾親帶故,為人一向倒是頗為傲氣,幾次接觸下來,說不上有多好的印象,不過,不管有沒有背景,他也都不會當著楚香主的麵臧否同僚,隻是說道,“他有他的心術,隻怕是欲揚先抑,要敲打你們一番,再行施恩。彬山人馬一向對六姐忠心耿耿,他們吃用均足,何須受賄?”

“便是我,你給我銀子,我做什麼用去?我自己俸祿豐足,到這個級彆,該有的衙門也都給配齊了,又不像從前,還要養族人,養門客,楚兄,我可以坦白告訴你,現在我缺的東西那都是錢買不著的!

你給我送多少銀子,都打動不了我,反而我轉頭把你舉報了,所得的政審分,足夠我再升一級,能為家裡人兌換一次仙界的體檢,那才是讓我心動的事情!

你在豐饒縣這幾年來,自以為對買地的民情已經十分熟稔了,殊不知,靠近買地,終究不是已經完全融入,豐饒縣和買地不同之處,還有許多!倘若你還是抱著敏地的心態,禮多人不怪,凡事都想用錢開路,那便是六姐開恩,將你升用,不久也必定要鬨出事情來!”

這番話,他說得是很深了,實際上已經超出了兩人的交情,楚香主聽了卻絲毫沒有不快,反而極是認真,又動容道,“是我孤陋寡聞了,這仙界體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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