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8章 誰料皇榜中榜眼(1 / 2)

買活 禦井烹香 8138 字 6個月前

“不論試卷多簡單也好, 隻要有了女特科,那就一定要有女子家塾,這是不言自明的道理。京城是首善之地,朝廷既然下令去做, 那就容不得底下人拖拖拉拉陽奉陰違, 因女特科籌辦不力, 上個月朝中就有好幾個大人被申飭,考績受累是現放著的事情。這會兒, 在京裡開女塾那就不叫‘輕佻無行’, 叫做得風氣之先。”

自從買活軍崛起以來,京城這幾年的變化也是顯著的, 各種各樣的新鮮事物,在城中掀起了一陣陣的新風氣, 讓老古板們大搖其頭, 深感無所適從,這種風氣的改變,從太多地方可以看出來,甚至已經達到了數月之間門,民風便有一變的程度。

就說這茶樓吧,原本在京中也不過就是十幾間門,而且主要形式,還是以茶攤、矮茶棚等為主, 便是有屋子, 也說不上多氣派, 很多時候是二葷鋪子也兼賣茶酒,小屋舍裡早上用茶,中午用飯罷了。

但自從買活軍在武林興建了他們的買式二層茶樓, 創造性地在天井中用了‘鑲嵌式玻璃頂戲台’,這下可不的了,一兩年內,帶賣茶的戲園子,猶如雨後春筍,在京中已是開了十幾家出來,各大戲班子,除了唱廟會之外,也多了一個演出的平台,而京中的老少人家,不分貧富也都養成了上茶樓聊天說事的習慣。

甚至於很多茶樓還分了女客專門的雅座,雖然區域不大,但這也說明了一點,那就是京城的女子,除了出門做工、拜佛之外,平日裡又多了個消閒的去處,而且,這是為官民都承認的正當行為,哪怕是書香門第的小姐,閒來無事,帶上老媽子、丫鬟雜役,也能到茶樓裡坐坐,喝喝茶,聽聽報,看看戲台上演出的新戲了。

再進一步,也有些茶樓中,已經公然有男女雜坐了,甚至雜坐期間門的女子,已不像是從前那樣,會被人默認為表子外婦,雖然還會因為大膽的作風而引人側目,但畢竟眾人心中,已經多了一重預設——和男子雜坐的女子,或許是表子,或許隻是個膽大的良家婦人,跟著同樣膽大的親眷一起出來遊玩。

雖然他們心中對於這樣的行為或許各有看法,表示反感的人也還有很多,但歸根到底,出來喝茶的女人,不再被視為是風塵女子,這確實已算是不小的進步了——說來也是好笑,這正經人家的姑娘都到處亂跑的時候,京裡的花魁伎女,最值錢的那批外婦,反而還珍而重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比大家小姐還要更大家小姐呢。

尤其是在這個時節,女特科剛考完的時候,哪間門茶樓裡都能傳出女子的嬌笑聲:這是女考生們在開茶話會,會試的舉人們,輪流在酒樓做東,行令唱曲,觥籌交錯聯絡人情,女子們則開茶話會、讀書會,談天說地,許多茶樓都臨時擴張了女座的範圍,也改易了茶樓裡上演的戲碼,多演些《何賽花巧種田》、《鴛鴦錯》、《女掌櫃下南洋》這樣的時新的劇目,來討好這批因買地新風而應運而起的女娘們。

“劉大哥講話理太偏,自古來男耕女織誰享清閒?男兒漢,當得兵,經得商,做得官,今日——誰說我女子——不如男——”

這是《女掌櫃下南洋》中,買地女掌櫃徐金花和鄰居辯論,是否要下南洋去做生意的一段,鄰居劉大哥認為女子坐船南下是異想天開,在異域受到的危險比買地更大,徐金花便以這一段唱詞反駁,這段詞,唱腔跌宕起伏,鏗鏘有力,一反昆曲‘一唱三疊、婉轉嫋娜’的特點。

雖然是戲腔,且是花旦唱,但豪邁而有中氣,曲調明快,介乎數來寶和昆曲之間門,朗朗上口,歌詞直白,容易傳唱,這也是買地的戲劇,流傳到北方後被本地的戲班子學習所發生的變化,而且,內容也非常討巧,惹來女座上一陣嬌笑拍手,叫好中還有銅錢扔去舞台上討賞,幾乎要砸到了戲子的腳,茶館裡又是樂聲,又是歌聲,又是銅錢落地的清脆碰撞聲,又是笑聲,端的是熱鬨非凡。

“邢兄,你還不知道麼,這人世間門最怕風氣兩個字,甚麼事隻要形成了風氣,那就顧不上是非黑白了。”

這在幾年前看來幾乎是放浪不羈光怪陸離的景象,倒成了正說話這儒生最好的證據,他將手一攤,指了指茶館裡這熱鬨不堪的景象,又湊近了勸道,“彆說女子做官、女子考科舉了,現在的新東西幾乎每個月都有,那些老古董連罵都罵不過來呢,比起什麼開博物館、開運動會,讓女子一樣穿了短打去跑跑跳跳,還要評比成績,女子考個特科,做些小官又能如何?”

“退一萬步說,即便廢除女特科,那開女塾無論如何也不算是什麼罪過——江南一帶早幾十年就有這東西了,他們以才女為美,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不說彆人,就說南九宮的沈家,他們家不就常以才女自傲嗎?

現在沈家、葉家、吳家等人,全都遷居買地,大展身手,他們若是不開家塾,焉得這麼多聲名大噪的女才人?就說那沈曼君,她如今是《買活周報》第一校對編輯,六姐的文章都專由她來校對,有句話叫做,‘新詞不經沈編輯之注釋不得流行’,多少人能得這樣的一句評語?也沒見朝廷治罪沈家,追回給她們父祖的封贈。”

“邢兄,話已說到這份上,可見這開設女塾的事情,那絕對是四平八穩,不至於被卷入風波之中,更是一門穩賺不賠的生意——你就說今年女特科的卷子,你看過沒有?”

這多話的儒生,興致勃勃地說到這裡,總算他對麵的人點頭回應了一句,“自是瞧過的,極簡單。”

“便是了,你可知道為何這樣簡單?便和第一次男特科一樣,是不得不簡單!男特科的卷子也是這幾年才開始慢慢難起來的——開第一屆特科的時候,敏地能教特科的老師隻怕也不過是數百個,卷子擬難了考官都不會做!女特科也是一個道理,想要有選拔考試,就必定要有相應的教育體係,按咱們官府的風氣,要開買地那樣的掃盲班,哪來的錢財?

依我看,最後還是以女塾,女書院為主,最多是官府給些助義銀子,這時候咱們要辦個女塾,豈不是弟子如雲?不說發財,你我二人也算有了一份安身立命的長久營生,讀個幾年,攢夠錢了,說不得還能往買地去走一趟,讀了專門學校回來,便是考不得男特科,多了學問,再做塾師也是不難啊!”

“這……吳兄,不是我瞻前顧後,隻是,畢竟男女授受不親,我們開個女塾,隻怕外間門對於你我二人,有議論之聲……”

“嗐,邢兄,年前沒聽百姓到處喊著,女子要做工,做工不丟人?做工難道就不和男子接觸了?女子要做工當然也要上學了,誰敢多說什麼?再說了,你我二人怕誰議論呢?你是個瘸腿的,我是個麻子,還瞎了一隻眼,咱們一個天殘一個地缺,都做不得官還要什麼官聲?”

正當這兩個衣著清寒的書生,正議論著日後的生計時,隔著一層屏風,女座那邊也有兩人,一邊聽著旁人的私話,一邊說著自個兒的心事,衛妮兒對錢生生道,“生姐兒,你瞧,人家兩個人,連特科都考不得,還掙紮著要為自身謀劃呢,你便是這一次落榜了,也千萬不要心灰。何不在京裡尋個差事做著,大不了便和我一起開掃盲班,咱倆合夥也開個女塾,我們是女老師,不比他們更好招學生麼?這一行的賺頭也是不差呢。”

她也是冷眼旁觀了幾日,見錢生生性子還和順,兩人也還合得來,方才起了這個念頭,想要拉錢生生一把,叫她放榜後彆做出傻事來。錢生生聞言一怔,隨即苦笑起來,道,“妮兒姐,多謝你關照我,其實不止你,九娘也和我說,倘若我不想回去嫁人,她也可以幫我,她要開個繡莊,需要個能看賬,會做新式賬本的管事。”

張九娘如此仗義是衛妮兒沒想到的,不過她很快明白了過來:九娘此舉或許是純粹出於善心,也有可能是因為錢生生要跳河的事情已經流傳開來了,她就中為自己求名——給錢生生一份工作對她是舉手之勞,但卻可博得美名和眾人的感佩,這樣的買賣對張九娘當然十分劃算。

不過,錢生生卻沒有答應她,也沒有答應衛妮兒,她有些低落地道,“我未婚夫家裡,對我家是有恩情在的,我家還欠了他一筆不小的錢,約有數百兩銀子,說好了用彩禮抵債,其實,又不是什麼富貴人家,彩禮哪有那麼多數額?這又是一重情分,這世上難還的不是錢財,是人情債。除非我考上女進士,用官身去壓一壓,將來設法還了這人情,否則……不是我,就是來姐兒,這逃不了的。”

衛妮兒沒想到還有這一重乾係在,一時也說不出話來,錢生生對她微微一笑,眼角雖有淚花,但語氣倒是輕鬆欣慰,仿佛看開了般道,“妮兒姐,能和姐妹們把臂同遊,我這一生已經無憾了,等榜這段時日,是我一輩子最開心最無憂無慮的時候,我便是到死也忘不了咱們去香山遊玩時邊走邊笑的景象,一輩子都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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