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7章 流行的散布(1 / 2)

買活 禦井烹香 8303 字 5個月前

說句實在話, 在人多的地方,想要尋死成功也不是件容易事,這女孩兒自然立刻就被眾人攔了下來——也還好冬日穿得厚, 身邊又多是女娘,畢竟把她抱住了,也沒有因拉拽衣衫叫人看了笑話去, 眾人七嘴八舌, 一邊規勸一邊將她帶到貢院邊上, 衛妮兒問茶攤主買了一杯紅糖熱水來給她喝了,勸道,“何苦來?便是考得再不好,那也有比你還差的, 考完了千萬彆對答案,不然下兩科可還怎麼考呢?”

這姑娘聽了, 眼淚如泉湧, 對衛姑娘訴苦道,“數學便已是我最擅長的科目了, 化學和物理,根本連教材都沒有看全,隻是從彆人那裡手抄了一本, 都不能說看懂了,若是算學都考得如此了,另外兩科還需要來考麼?能有什麼用?!”

她這一說, 眾人頓時也同情地唏噓了起來, 多少都有些同病相憐的味道,的確,數學雖然也有難題, 但因為生活中總要用到,大多數人還是自以為有一點基礎的,若是賬房家的姑娘,那更可以說對四則運算是有信心的,也因此她們才能考過前頭的童生試、秀才試,不過是今日的考卷,考察的內容超過了四則運算,這才讓人心態崩潰。

但那物理、化學,如果沒有上過培訓班,專靠自學課本,那若非絕世奇才恐怕是不容易讀懂的,且很多女考生還麵臨一個問題,那就是課本都找不到完整的,很多人是到處托人手抄了來,遇到看不懂的地方,都要懷疑到底是抄錯了,還是自己理解的能力有問題。

這個哭泣的姑娘,自述叫做錢生生,果然便是家裡有親戚做賬房的,因此數學自小就還不錯,靠著數學出類拔萃的分數,女童生、女秀才都是考過了的,隻是她並未住在京城,而是住在保州府,家裡原在這件事上也不用心,橫豎圖新鮮一考而已,她考過女秀才了,這才忙忙地去給她踅摸化學、物理的教材。

此前考試時,這兩科她都是胡亂回答甚至是交白卷的——她能到京城來,完全是因為數學功底還算紮實,而彆的考生哪怕有教材帶入場中參考,但基礎薄弱,連對著書找答案都做不到,化學、物理兩科勉強胡亂得了些分數,也壓不過在數學這塊的分差。

“好說歹說,問一個落榜的同年借了教材來,忙忙地抄了,”錢生生眼淚止不住的掉,伸手不住的抹,一邊哽咽道,“我連數學教材都是到此時才抄來的,那個麵積計算還沒學明白呢,這就進京了,還有負數、0的運用,都是才自學了一遍,也不知道我學得是對是錯!那題果然是-2,我算出來是的,可又覺得考試的答案不會是負數——”

她果然還是對這道題目耿耿於懷,衛妮兒聽了也是一歎:其實負數這個概念,見於《九章》,對於那些癡迷算學的儒生來說不是什麼陌生的東西,隻是錢生生隻是從賬房親戚那裡學些撥算盤的手法罷了,怎會知道這些?薄弱的基礎便完全體現在考試中了,哪怕隻上兩個月的補習班,有人教導,這效果也比她一門心思悶頭學要強得多。

再說‘零’這個概念,若不是去上課,衛妮兒也不知道,在數學中,‘0’這個數字的概念從前是沒有的,也就是說,雖然她就像是一張白紙一樣,很自然地接受了這個小圈圈兒,但對於那些曾經受過舊式算學教育的人如錢生生,要用0這個小圈圈來取代原本在算籌中的空位,也需要調整和適應。

要知道,原本的一千零二這樣的表述中,零和餘的意思是一樣的,表示的都是大數外的小數,一千零二,並不是直接對應著一千+0+2,而是一千的大數外,還有2這個小數而已,甚至包括‘0’對應‘零’這個翻譯,把一千寫成1000,他們都需要時間來接受呢!

除此之外,還有0在加減乘除中的規則,這也是老式數學教育的學生必丟的分數,因其沒有什麼道理,是人為製定的規則,就隻能強迫自己去接受,總之,對這世上大多數人來說,數學是從1開始的往上數到某個無法記憶的大數之間的加減乘除,在買地的考試中,數學要從1再往下去延伸,由0銜接了負數,這個概念本身就很新奇,想要完全覆蓋掉從前的認識,並且熟練應用,也需要一段時間的練習。

倘若錢生生能有上學機會的話,至少考試時就不會出現這樣無助奇葩的情況了,衛妮兒儘力安慰道,“先不說數學了,其餘兩科,便是完全不會,光靠瞎蒙,也能得幾分,總是比棄考來得好。再說,也從未說過這一科要取多少女進士,餘下的落榜生會否另行應用呢——便是落榜,說不得人家看你到底是個女舉人,回鄉也能開個特科蒙學不是?考完總比沒考完來得好,哪裡就到了要輕生的地步!”

錢生生被她這樣一番勸慰,總算情緒逐漸平靜,抹淚道,“是我想得太好了,姐姐有所不知,我本來今年夏天便要成親的。”

說到這裡,大家也都明白她為何如此激動了,想來是親事不叫她中意,因此一心想著考出來便再不回去了——因她們交卷還算利索,此時天色還沒有全黑,周圍影影綽綽,圍了不少女考生,一聽這話,倒都是感同身受,有人慢聲細語道,“你且不著急,先考了再說,若是中榜了,那自然是好,若不中榜,從京城去通州也是便當得很,那裡隨時都有船的。”

錢生生一怔道,“有船去哪裡?”

自然是去天港,去買活軍那裡了!好在此時暮色初降,也是看不清說話人的麵龐,因此,即便是在貢院前頭,也可以這樣隨意談論敵軍,自然有人熱心地為錢生生出謀劃策,錢生生聽了,卻搖頭道,“我出來考試,是我娘的支持,我還有個妹妹呢,若是考了女進士,那我自當衣錦還鄉,若考不上……”

說到這裡,又有些哽咽,掩麵抽噎了一會,方才斷斷續續地道,“那也,那也是我的命罷了!”

她不肯自己去買地,自然是害怕妹妹替嫁的緣故了,眾人聽了,都是好一番唏噓,對錢生生又是一番勉勵,不過,她們心中也是有底:就錢生生的基礎和發揮,十有八九是要排在後頭了。雖然這一次特科考試,女卷和男卷相比已經是非常‘水’了,但也不是任何人都能做到高分的,錢生生這種在保州府本地拔出的高個,如何同已經斷斷續續上了一兩年課的宮女子,還有衛妮兒這樣上過買地補習班的考生相比呢?

話雖說得好聽,但錢生生的命運,在眾人看來已經是十分確定的了,衛妮兒心道,“我現在不好說喪氣話,還是要鼓舞她好好考,等考完了再和她好生談談。”

因此,便特意問了衛生生住在哪裡——女特科多是本地的考生,外地來的,姑蘇那邊的住在姑蘇會館,餘下京畿來的或者是投親靠友,或者就是要住客棧了,這二三百人,是官府出麵,包了幾間百年老店,讓她們集中免費居住,也算是一種優待吧。各地的男考生倒是各有去處,貧寒的可以住寺廟,住同鄉會館,但女子趕考,分散居住多有不便,唯有集中居住,安全才有保證,在名節上也才不至於成為一個汙點。

錢生生就住在客棧裡,衛妮兒問了她的店名,道,“既然來京城一趟,也彆急著回去,考完了等發榜那十幾天,不妨就繼續住著,咱們姐妹們一道在京城內外走走看看,也算是開了一回眼界!”

官府辦事自然不小氣,到發榜都是能免費住的,隻是不再包餐而已,衛妮兒見錢生生穿著還好,不似囊中羞澀,連雜麵饅頭都吃不起的,便邀她多留一陣子,大家一道玩兒去。

錢生生身邊原也有幾個和她同客棧的女考生,聽了她這話,都喜道,“我們久也想領略京城風采,隻是二三人不敢出遊,恐被人拐帶了去,既然有京城本地的同考領頭,我們也想一道,必定言聽計從,絕不給您添口角。如此我們姐妹二三十人,又有當地人帶路,也就敢去大護國寺、潭柘寺那樣的名山古刹領略一番,再去相國寺趕個廟會了!”

也有人想去隆長寺附近的書攤逛逛,若是有買地特科的教材賣,那就更好了——這個建議倒是大家都十分讚成,尤其是京畿的考生,她們多數都有錢生生一樣的困擾,哪怕是一本印刷的教材,對於後續學習,都有很大的幫助,至少對於書上的內容有疑問時,可以不必懷疑到底是抄錯了,還是自己的想法錯誤,書上的內容才是正確的。

如此打了一回岔,錢生生勉強露出笑容,眾人也都鬆了口氣,此時天色已晚便趕快四散回家,衛妮兒和衛大郎說了今日錢生生的事,衛大郎道,“不稀奇的!我們考場裡也有人鬨著要上吊,聽號丁說,每每會試,都有人臨場發瘋,尤其是正科科舉,開考以前,還要上香,上完香後大喊‘有冤的報冤,有仇的報仇’……這貢院三年才進一次人,院子裡草長得很,還有蛇,到了晚上,悉悉索索的,風兒蕭蕭,鬼氣森森。很多人受不了那種陰森森的感覺,當場亂喊亂叫,四處狂奔的,尋死覓活的,什麼樣的人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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