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7章 流行的散布(2 / 2)

買活 禦井烹香 8303 字 7個月前

他這個木匠,原也不報指望從特科出身,不過是因為衛妮兒要考,便湊趣跟著一道上補習班,又乘便考了男特科的童生試,衛大郎和妹子比,優勢在於算學更好得多——他的基礎是紮實的,因為做木工非得要會算數不可,而且在幾何領域比很多富家少爺都更得心應手,畢竟這也是木工的工作內容。

雖然物理、化學的分數自然是慘烈,但好在可以帶書進去,衛大郎有不會的便翻書,他有個好處,就是很能拆分題目,代入書中的公式,至少能解答出一些簡單的部分,這樣便可拿到一點兒分數,比不會‘騙分’的人,卷麵要好看一點。而敏地的特科中,前期的選拔考試,即便是男特科也不算是太難的,雖然也有考察到微積分的,但占的分數不多,而且很多男考生也不會做,是以勉強被他靠著原本的積累,一點運氣,還有補習班學來的應試技巧,混了個特舉人。

不過,到進士試這一塊,小聰明不管用了,衛大郎做完了數學便知道自己必是不中的,因為原本也沒什麼指望,因此並不沮喪,而是當作人生中難得的經曆,還是想著要做完三天的卷子,因道,“三科都去,加在一起也能混個120分多,若隻去一科,就90多的總分,連百都沒破豈不是丟人了?”

這話也的確不錯,衛妮兒也用以自勉,道,“如今各人的分數是都在榜上的,多一分就是多一分的麵子,便是不中,也要好好考,更何況考試這種事,不到放榜怎麼知道結果?就算是做教師,150分的價格和120分的價格那也不同。”

這話不假,這特科一開起來,特科夫子的需求量頓時大增,彆看衛姑娘隻是上了一期補習班,約摸考個一百多分而已,就算落榜,她去開掃盲班,來上課的學生當會比之前要更多得多,說不得也能和衛夫子一樣,在固定的宅院中開班,擁有學生從數條胡同之外趕來的排場。更何況她還是很有希望中榜的,因此回去之後,衛太太對於她吃了大饅頭的事,隻字不提,第二日一早還趕著將熥好的兩個大饅頭放到書箱裡,還放了一水囊的豆漿,就怕衛姑娘在考場餓著了。

這後兩日的考試,也分了男女卷,但這一次要男卷的人就相當少了,隻有王良妃和幾個明顯是宮中出來的女子,依舊要了男卷,其餘人,哪怕是女卷都做得痛苦,很常見的模式,是先看題,然後翻書本,去找相應的知識點,試著用題目的條件去套,來計算回答——

如此,答題也就變成了翻書大賽,哪怕錢生生這樣沒有一點基礎的考生,倘若足夠敏捷,認字夠多,能快速閱讀到京城後新買的敏地教科書,其實也有很大概率把一些填空題給答對,至於後頭的大題,什麼設計實驗,什麼配平方程式之類,儘管簡單,但卻的確超出她們的能力了。

“我是不成了,寫的全都是廢話。”

“我幾乎交了白卷!”

這種即便已經相當簡單,卻依舊超出大多數人能力的考卷,反倒是讓大家都坦然起來了——我不會你也不會,大家都不會,大家都爛,都接近零分,那就顯不出誰更爛了。比原本可以做得更好,但卻因為自己失誤而弄糟相比,這種比爛的感覺其實還更能讓人釋懷。不論如何,反正在考場上都對著課本儘力去糊弄了,餘下的便交給天命罷!

第三日考的是最難的化學——和一般人還能接觸到少許現象的物理相比,沒有能力做化學實驗的考生是絕大多數,對他們來說,這門功課就是晦澀到極點的天書,記憶分子式就和背梵文經文差不多……所以化學被公認為理科最難的一科,便是男考生也多是在這上頭折戟沉沙,隻能憑借常年的苦讀來記憶分子式,學習配平的知識,但一旦遇到設計實驗的題幾乎全都抓瞎,因為有能力做化學實驗的人,目前在京城似乎隻有皇室。

等到化學考完之後,便是最掛心結果的考生,也暫時放下了對成績的憂心,滿心裡隻有一種劫後餘生的慶幸,錢生生拉著衛妮兒的手,和她定了明日同遊京城的計劃,一同要加入的,除了京畿來住客棧的女娘,也有些分在同一個考場,進出時多有談笑的京城大姑娘們。

她們的家計多比衛妮兒要富裕得多,有個叫張九娘的姑娘,穿著十分新潮,穿著襯衫、斜襟襖子、帶銀扣子門襟馬麵過膝裙,足下蹬著一雙買地時新的高幫皮靴——這個皮靴,和敏地所有皮靴的製式都不同,是圓頭的,而且鞋型很硬朗,皮質挺括,鑿了穿係帶的扣口,鑲的是花銀,裙擺下可以看到褲腳塞在皮靴裡。

這一身裝書,所費不貲,而且說不出的時新瀟灑,叫人一瞧就禁不住地揣摩著,想要學習,一看就知道是大戶人家出身。不過,張九娘性子好,並不傲氣,也是個貪玩的,和錢生生她們在同考場,那日錢生生想自儘時她也在一側,如此留下印象,也就攀談起來了,今日也加入笑道,“我們也去,如此人多勢眾,也學那些士子們,在同年間往來起來,雖去不得花街柳巷那樣不正經的地方,但我們也可學買地搞茶話會,各自一杯茶一碟瓜子,各人不過是幾文錢而已,彼此卻熟絡起來了,以後也多了些同年走動!”

到底是大家小姐,幾句話便顯得很有官場的意識了——對正科的考生來說,便是同年沒有中試,舉人的身份也不會被剝奪,都是值得往來的,往往有時比童生、秀才階段的同學更能彼此互相助力,因此,有時來趕考也不圖考中,而是為了儘量結交同年、同榜。

同時,對於一些談得來或者比較看好的同年,是不吝於投資人情的。這些女考生,因為才開了女特科,有些人囿於出身見識還看不到這些,隻是單純年少貪玩而已,但也自有些心有城府的,聽了張九娘的話,都是暗道有理,於是或者加入衛妮兒的團體,或者覺得這裡人太多了,自己去拉些結識的同年,也組一團,一時倒是大起聲勢,隻不免有些京畿女兒遲疑道,“若是去玩,當然是想去的,隻是我們一班雲英女兒,拉幫結派地橫行街頭,隻怕過於驚世駭俗,引來物議紛紛……”

眾女聽說了,都是笑道,“這一看就是沒來過京城的——怕什麼!人家買地女兒,彆說成群結隊的上街玩樂了,每日裡早出晚歸出去做活的有,還有孤身上路出遊,效仿徐俠客去領略名山大川的,便連湊錢下南洋做生意的都有,我們京城這裡難道還真不許女兒家上街嗎?什麼都學買地,連特科都開了,現在誰還說什麼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那老掉牙的話兒!”

從京城到京畿州府,不過是數百裡的距離,但民風的差距在幾年內居然也已經到了這樣的程度,如錢生生這樣的京畿鄉巴佬,不免就吃驚了起來,又有人問道,“我倒是不怕被人議論,我來城裡還聽說了呢,先幾個月,京城還鬨事,城裡百姓到處敲鑼打鼓地鼓噪女娘出門——我隻怕我們都是年輕女兒家,若是遇到惡少,被臊皮了可怎麼辦?”

還有些人不知道這京城鬨事的消息,忙低聲詢問,聽說底裡之後都是神色大定——看來,原本她們也是極想出門玩的,隻是還當作是件出格的事情,要鼓起勇氣來做,直到這會兒才知道,女子出門遊玩在此時的京城真已經司空見慣,無須再承擔任何道德枷鎖了。又有許多人經人指點,敬佩而親近地望著衛妮兒等人,看來是知道了她們到處發煤,為輿論造勢的事跡。

“臊皮?”

有些考生在竊竊私語,而人群裡,備受關注的對話還在繼續,張九娘冷笑一聲,把前後開叉的馬麵裙一撩,伸手有模有樣地擺了個架勢,隻見她底盤甚穩,雙手遊走不定,時而如鶴,時而如虎,端的是精神十足令人不由喝彩,眾人都是拍手稱讚,張九娘得意洋洋,收勢笑道,“買地的女子個個都能生撕虎熊,她們自是單身出行也夷然不懼的,我們雖然沒那樣的能耐,但人多勢眾,又都各自習武,什麼惡少趕來和我們對著乾,一刀捅個對穿!”

她穿著華美,神采飛揚,這種驕傲的姿態,便是隻有四九城裡富貴人家能將養得出來,真叫那些京畿來的‘小村姑’們自慚形穢,一個個都感到自己身處鄉下,消息閉塞,已經是太過於落後潮流了,當下都是雙眼發亮,恨不得現在就把茶話會開起來,將京城所有時興的風氣都刻在心中——至於說道理,有什麼道理可言?流行就是道理,流行裹足,那裹足就是道理,如今流行起尚武來了,那——

“京城中可有什麼地方是能收女子習武的麼?若是有的話,咱倒想乘著這幾日,學些防身操,落榜回家以後也好每日習練起來……”

流行就是道理,尚武的精神,便立刻以極快的速度,在這群階層各異的女特科生中蔓延了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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