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0章 灩澦堆(1 / 2)

買活 禦井烹香 8886 字 6個月前

“巨積水中央, 江寒出水長。沉牛答雲雨——如馬戒舟航。好一個灩澦堆,真是長江十八險,唯此灘最高啊!此石之大, 若是要將它炸掉,小友, 不知道又要多少藥火呢?”

“這個得看石頭的體積了, 這一陣子是春汛,灩澦堆江水湍急, 根本就無法靠近,要等到秋天枯水的時候, 再讓會潛水的好漢子, 劃到它下頭去, 計算出整塊勢頭的體積, 才能確定爆破體積, 還有爆破的開鑿點。”

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已經快到清明時節了, 這十數日來,峽口處都是陰雨綿綿, 但白帝城碼頭邊撐傘的人卻沒有多少,大多是披著蓑衣的船夫、苦力們正在來回奔走忙碌, 不論如何,人們的號子總比冬日時要多了幾分氣力和喜色——

春天一向是個充滿了希望的季節,前方還有漫長的夏日, 秋日的蕭瑟還在許久之後,天氣一天天的和暖,樹上有了新綠, 食物逐漸豐富了起來,伴隨著農夫的號子,一年的耕作又開始了,而前方敘州、萬州的戰事也終於告一段落,對白帝城來說,這個春天要比過去的那個嚴冬,更讓人歡喜得多。

“a是啊,跟我一起發音,把嘴張圓,大家看,這個a字,像不像是一個人張開嘴發的音?”

這個春天裡,白帝城也出現了不少新的聲音,就在碼頭附近,除了正在討論‘爆破體積’,討論藥火威力的幾個女官之外,不遠處便是一個簡易的掃盲班——幾個買地的女娘,把自己的短發彆在腦後,鬥笠就擱在腳邊,正站在黑板上方突出一小片的草棚下頭,往黑板上書寫著粉筆字,隨後翻過身來,大聲地教導著帶著鬥笠,在細雨中各自拿了樹枝,往泥地上寫寫畫畫的苦力學生們,“這就是拚音中的a,來,和我說,啊——”

“啊——”

響亮合一的聲音,穿過重重雨幕,抵達了秦貞素耳邊,她回過頭去,略帶笑意地看了眼掃盲班——這是買地考察團在白帝城常駐之後新開設的,已經有兩個多月了,除了在山頂軍營處之外,更多的點位是在碼頭邊,方便攬活的苦力,閒來無事時也能去聽聽課。

從剛開設時隻有寥寥學生,到現在裡外層,幾個班都十分熱鬨,憑的全是買地吏目自己的本事,他們的課上得深入淺出,大多數人在一個月後至少都能學會七八個拚音,五十以內的加減乘除。便是那些腦子最愚笨的人,也不至於自暴自棄反而不來了,因為掃盲班在上課之餘,還會穿插著一些有趣的掌故,甚至還會抄錄話本小說在黑板上,讓懂拚音的人大聲朗讀出來——對於白帝城的苦力來說,這樣的娛樂便是非常長足的刺激了,足以勾得他們過來蹲著,蹭著免費的熱鬨。

若是能在考試中取得高分,還有些雞蛋柴米的獎勵,也是實惠,而且甚至可能還會得到白杆兵的賞識,成為白杆兵的輔兵,對於碼頭苦力來說這是極好的歸宿,有這樣多的好處在,這掃盲班如何開不起來呢?秦貞素常說一句話,那就是由小見大,光從一個掃盲班,便可見到買地的吏目個個能力都是十足,除了本職工作之外,還是多麵手,讓人眼饞之餘,也不免佩服買地的教育體係,如何能培養出這麼多的能吏來。

“若是買地的藥火,連灩澦堆都能炸斷的話,那豈不是連城牆也可以隨意炸塌了?”

自然了,今日秦都督在碼頭邊,並非是為了視察掃盲班而來,而是好奇於買地打算如何對付江心的那塊大石頭——剛才秦都督吟詠的詩句,就是詩聖杜子美所做的《灩澦堆》,凡是經過峽的遊子,沒有人會忘記這塊巨石的,它是遊人出川所遇的第一難關,也可以說是最險惡的關口:

這塊石頭,大的時候,即便是在白帝城上看,也猶如大象一般龐然,若是靠近了那幾乎就是一座小山,小的時候又被江水湮沒,露出窄窄一線,猶如馬背。杜子美詩中‘牛馬’的典故,便是應在這裡了。

秋冬枯水時,灩澦堆露出水麵的部分龐然如象,這也就意味著水位很淺,灩澦堆旁暗礁密布,從川蜀如峽的下水船,可以借著水勢過去,但上水船非常容易觸礁,反之,夏秋時分灩澦堆露出水麵的部分極窄,甚至完全被湮沒,會圍繞石頭形成漩渦,成為‘灩澦回瀾’的奇景,此時下水行船非常的凶險,很可能會被漩渦卷入,在礁石中落得個船毀人亡的下場!

灩澦兩字,舟子‘猶豫’之意也,圍繞這塊巨石,誕生了無數民謠,什麼灩澦大如象,瞿塘不可上,灩澦大如馬,瞿塘不可下,全都誕生於白帝城附近的船家,和這片礁石鬥智鬥勇的千年曆史。這也是買地表態會為川蜀炸除的第一座礁石——這消息剛送到不久,和消息一起送來的,還有返程的小佘。

這一次出差,小佘也可謂是極為折騰了,這峽他已經走了次,而且馬上即將要走第四次。第一次是進川,這個不多說了,第一次是出川送信,小佘回到夷陵之後,便和買地重新建立起了聯係,之後很快通過千裡法螺得到了買地的表態:買地願意支援川蜀的親善勢力,炸毀礁石疏通航道。

當然,這是個很長期的規劃,不可能一蹴而就,不過買地願意儘快安排炸毀灩澦堆,以此作為開始,逐漸建立起包括了疏通航道、兩地通商、文化交流、人口遷移在內的一個巨大規劃——這灩澦堆還是謝六姐親自挑選出來的標誌點呢!若不是六姐批示,小佘自己都不敢用灩澦堆這塊硬骨頭做頭菜,想的還是從夷陵往上,慢慢開拓的保守思路。

若說是從夷陵往上,隻怕川蜀這邊的動靜還沒這麼大,一旦是要說炸掉灩澦堆,那麼白帝城的老老少少,就免不得奔走相告了——凡是生疏一些的舟子,在灩澦堆這裡操舟送命,簡直是司空見慣的事情,這塊亙古以來就橫在江心,幾乎以一己之力改變了整個江口水文,既讓水師入蜀變得極為困難,又讓商船出入也變得極為危險的大石頭,難道還真能被買地的藥火給炸開嗎?

這消息,是白杆兵在夷陵駐守的勢力——也就是秦貞素的獨子馬總兵,通過飛鴿傳書的方式送回來的,還要先於小佘一步——飛鴿傳書這東西,也就是在川蜀這一塊是最管用的,當然,若不是如白杆兵這樣,在峽兩端都有據點的大勢力,也玩不轉這東西。要知道,飛鴿傳書可是很麻煩的,就連買地都沒有這樣的傳書方式呢。

要實現飛鴿傳書,並不是和如今買地話本裡一樣,隨身攜帶一隻鴿子,然後隨意指定某地,鴿子便會靈性地飛去送信,並且把回信帶回主人身邊——這也就是話本裡寫寫罷了,實際上,飛鴿傳書是要飼養大量信鴿,同時定期攜帶到下遊/上遊處,遇到緊急消息,則一次放飛十幾隻鴿子,每隻鴿子都記載著一樣的內容,這些鴿子會先後飛回自己的飼養地——同時在一段時間的修養後,再通過船運的方式抵達下遊,形成一次循環。所以可以想見,如果不是掌握了一條固定行船的航線,定時有船送鴿子,還能養下一支鴿倌隊伍,一般人根本是玩不起這一套的。

當然了,飛鴿傳書在峽這一帶的意義,也要比平地更大得多,人行峽艱險無比,鳥飛則要稍微好些,秦貞素飼養的信鴿靈巧懂事,並不會飛入山中——那裡有猛禽捕食。小佘之所以動身回川蜀送信,也是考察團裡的吏目,借助秦貞素向夷陵發出信鴿,告知他萬州衝突已經圓滿解決,他這才先送出簡短口信,再帶著任務,乘船返回白帝城的。

此刻,在碼頭附近便可以見到小佘正帶著一群人指指點點,時不時地又低頭畫圖,他們就是在做《炸毀灩澦堆計劃表》,買地的吏目,做事一向是謀而後動,而且喜歡留下文字證據,他們彼此也很注重‘落紙留痕’,這都是敏地這裡的吏目瞠目其後的素質。

秦貞素對於買地考察團不推諉,不爭功,高效率高合作的風氣,是非常喜愛的,但她更關注的還是藥火的威力,藥火炸毀灩澦堆,這計劃對她的震撼力不清——說疏通航道好像過大了沒有實感,可灩澦堆是白帝城附近居民太熟悉的地點了,要說炸掉這座小山,那種震撼感一下就來了。王小芸忖道,“倘若真能炸毀此處,相信川渝一帶,奢氏土司等人也罷,敘州幫也罷,官府也好白杆兵也好,都不會再有勢力,想著和我們買活軍爭風了!”

“炸城牆和炸石頭,對於新式藥火來說都不算太難——”

僅僅從飛鴿傳書的角度來說,白杆兵是否和買活軍友善,意義就相當重大,考察團已經收到指示,要和白杆兵打好關係——牛油生意因此變得至關重要起來。不過王小芸如今見識多了,視野和從前不同,也知道有時要爭取盟友的支持,比起表示友善,還不如表示實力,因此便徐徐說道,“在我們買地,有這麼一句話,有了藥火的加入,戰爭將完全改變形式——藥火的用處遠遠不止於紅毛小炮的射程而已,還在於對城牆的摧毀。絕大多數城牆的厚度,不可能超過灩澦堆——”

“能有分之一,便很了不得了!”秦貞素插口說道。

“不錯。”王小芸望著小山一樣的灩澦堆,自信地說道,“等到灩澦堆被炸掉,您就知道,藥火對城牆來說將是怎樣的一種利器了——當然,我們買地不是很在乎這個,畢竟,即便是沒有藥火……”

即便是沒有藥火,他們也有太多仙器,足以對一般的地方勢力,造成碾壓了。

這句話,王小芸並沒有明說,但秦貞素已是神色凝重地微微點了點頭,她突然說道,“灩澦堆這件事,最早今年秋天可以辦妥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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