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2章 十三娘也回去了(1 / 2)

買活 禦井烹香 11429 字 5個月前

範十三娘要回老家山陰去了?!

武子苓便是千算萬算, 也算不到今日範十三娘來和他話彆,是要回老家去, 而且看這意思, 一去還要數年,至少等她回來時,兩人已經是可以成親的年紀了。當下心中便是一突, 原本輕快的心情刹那間不翼而飛,宛若壓上沉沉烏雲,隻是他素來喜怒不形於色, 不是那樣輕易就被範十三娘給帶跑了, 忖道, “這女人,慣是個九國販駱駝的, 誰知道她打什麼主意?我可不能聽風就是雨, 這裡信實了, 那裡她再反口, 說自己隻是開玩笑的,我倒下不來台了。”

不過, 饒是這樣想著, 他的神色大約也透露了幾分心中所想, 範十三娘仔細地端詳著他的表情, 笑意逐漸濃鬱, 武子苓問她為何回去,範十三娘也不回答,雙手一撐,便矯健地翻過了這堵不算高大的院牆,騎在上頭笑道, “我要跳下來了,你可得接住我——你院子裡那梯子呢,說是去修了,怎麼這麼久都沒修好?”

終究仲子逾牆,不是什麼體麵的事情,武子苓不可能鼓勵範十三娘如此,對她的抱怨,也隻能當作沒有聽見,默默地張開手做個保護,範十三娘相了相地麵,往下輕輕一縱,落地時腳尖剛一沾地,便往上彈起,恰好躍入武子苓的懷中,猶如小豹子一樣,生機勃勃地把他撞了個滿懷,武子苓唉喲了一聲,不由自主,摟著她的腰接連後退了幾步,方才卸了這股力量,皺眉道,“你這一頭能把石頭撞出縫來。”

範十三娘咯咯直笑,摟著武子苓不肯撒手,扯著他的衣領隻是要親他,兩人跌跌撞撞,夾纏不休地進了屋,武子苓道,“今天你可不能,可不能——”

範佩瑤夾著他的腰掛在他身上,吃吃笑道,“可不能什麼?話要說清楚,你這樣說,我可不明白。”

她十足十的流氓無賴相,武子苓可招架不來,漲紅了臉,掐著範佩瑤的肩膀,不知為何,有力氣掛著個人進屋,卻沒力氣把她推開似的,被十三娘吃夠了豆腐,又親又啃,推在榻上胡作非為,眼看範十三娘的手穿過道袍要伸入襯衫裡頭去了,武子苓這才凝聚起些微意誌來,將她的手握住了,皺眉道,“你還沒說呢,你為何要回山陰去——你這一走,促進會的事該交給誰呢?”

這麼一說,倒似乎他關心範十三娘,完全隻是為了促進會的公事了。範十三娘隔著衣衫,在武子苓胸前咬了一口,卻也並沒有多麼生氣,而是伏在他身上,把武子苓的手放在自己肩頭,武子苓知道她的意思,便不得不從肩到背,一下下地撫著範十三娘,範十三娘被他撫了好一會兒,方才順意了似的,道,“促進會的事情,如今隻能交辦給你那族兄武六,還有我這裡慣使喚的大掌櫃春蘭了。

他們兩人互相監督,你也多少抽空看看賬,應當出不了太大的幺蛾子——我和你說,除了我之外,我家裡那些兄弟姐妹,三親六戚,你可不許搭理,都是些壞種,能把你給生吃了去,你就聽春蘭的話,春蘭直接向我彙報,她會定期派人回山陰找我,你這菩薩,若是大發慈悲,肯給我寫封信,她也能轉交。”

她說得如此慎重其事,看來是真要回去了,武子苓不由大惑不解,又有些擔心,環著十三娘的手不由一緊——他對於十三娘的冒犯,一向是采取似乎無可奈何的綏靖態度,極少有主動的時候,也就是這時候,才略略跨過了為自己設下的那條線。但要他說出口來挽留十三娘,似乎又超出了武子苓的能力,因此雖然摟緊了十三娘,卻依舊一語不發,十三娘道,“你放心,不是家裡催我回去——既沒有親人病了,也沒人在老家等我拜堂,我回去不是去曆險的——沒你想得那麼多話本兒似的場麵。該是你的,總是你的,就是你想趁機甩脫了我,那也沒門兒。”

這句話說出來,可見她是很了解武子苓的,武子苓但凡有些閒暇,當然便是要習練武藝健身,其次則最愛看話本遊記,現在市麵上頗為流行一種‘逃家流’小說,往往就是講述了有意來到買地的少女,如何驚心動魄地逃過家人的阻攔,其中常見的套路,便是假借長輩病喪,寫信叫她們回去,一踏入家門則立刻吹吹打打大辦喜事,美其名曰‘衝喜’——

這套路是逃家流話本極為常見的阻礙,已經流行了一年以上,剛開始出現在《逍遙遊》裡,這話本暢銷至極,甚至一度蓋過了《鬥破乾坤》的名氣,現在則基本已經成為所有逃家流小說必備的橋段了。武子苓對外是從不看這些閒書的,也就隻有十三娘這樣,幾乎知根知底的近人,才明白他的小嗜好。

“非是如此,回去做什麼?”

武子苓的手卻並未放鬆,反而還更收緊了一些兒,似乎倘若不是親人過身,他便認為十三娘沒有長久離開自己的必要似的,隻是這意思表達得極為隱晦,也就隻有十三娘唇邊,立刻浮現出甜甜的笑意來,對他的一點小心思全數參悟透徹,她蹭了蹭武子苓的臉頰,似乎在訴說自己同樣的不舍,歎道,“沒有辦法,關係到老家的礦山,不得不慎重對待——你看了報紙吧,京城開女特科的消息,可留心了?”

開女特科,和十三娘家的礦山又有何乾係呢?便是武子苓也不由有些費解了,十三娘也知道,這裡的聯係並非是一般人能品讀出來的,便翻了個身,趴在武子苓身邊,仔細解釋道,“如今京城的小道消息,已經傳得遍地都是了,我也聽相熟的朋友說,京城對於這批女特進士的任用,早已經是有腹案了——要派到京畿一帶乃至北麵各道去,搭建特科學校,是比著我們買地的學校係統來的,也有許多男特進士加入進來——這學校上學是免費的,內庫出錢,不關戶部的事。”

武子苓是醫生,雖不說兩耳不聞窗外事,對於時政消息自然不如十三娘靈通,乍聽這安排自然一怔,十三娘問道,“你覺得如何?這安排妥當嗎?”

站在敏朝內廷的立場來說,如今錦衣衛把持了和買地的奢物貿易,還有蜂窩煤的專營,而且如今皇帝裁撤後宮的意思,已經隱約露了出來,毫無疑問支出能節省許多,如此一來,內庫的錢財前所未有的豐厚,再加上如今帝派當家的田任丘似乎是個狠人、能人,幾出新政都辦得不錯,武子苓認為這個計劃或許並非天方夜譚,還是有成功的可能在。

不過,他也的確不太看好這個計劃的落地,“雖不說芊芊弱質罷,但敏地的女進士能有幾個健壯的?倘是各回原籍開辦特科學校,出任老師,那還可行些,若是去往異地赴任,隻怕多少都有些羊入虎口的味道了。便是正科進士出身的流官,也有一去不回的,更何況這些女進士了?”

的確,本身開辦免費的特科學校,就是一種後果難料的創新,要麵對的可能是本地士子的敵意,若是女進士去籌辦,更不必說了,要麵臨的阻力又多了一重長年以來的偏見。

即便不說女進士自己的性彆帶來的麻煩,從買地這裡的許多社會案件,也可以看得出來,女子開智後引發的矛盾絕不會少,隻要有一人把矛頭指向特科學校,隻怕便會爆發不小的衝突,這也是不論男女進士都要麵臨的問題。

十三娘道,“這件事,我隻能這麼說,大局來看,一定是好的,有很積極的意義,但是倘若我自己的親人要去,那我必定要極言勸阻——當然,人人也都不是傻子,朝廷更並非如此,為了解決特科進士的後顧之憂,朝廷有意派出皇帝私軍作為護衛,攜帶兵甲一同前往。我家裡托了辦事處的吏目給我帶話,說是第一批特科學校就要開辦在晉陽。”

範家的臉麵當然沒有大到能隨意使用傳音法螺來傳私信的程度,不過,晉陽正是範家的老巢,也是礦山所在,範家的消息當然比辦事處要更為靈通一些,這種情報對於買地自己的情報局也有很大的用處,作為線人,順帶為範家傳個口信,那也是兩便的事情,十三娘這麼一說,武子苓就明白了,“你怕老家親眷,還是從前的腦袋,和這些特進士打不來交道?”

“這是一則,二則特科學校開來晉陽,那些保安跟著進駐,其實就是衝著礦山來的,那都是皇帝的耳目爪牙,而且,原本晉商幾大家,有膽量和朝廷作對的,前些年都死完了,如今山陰本地勢力凋零,正是一個權力的真空期,且除了和買地做礦產生意的幾戶之外,其餘人幾乎全都仇視買地——

但,他們未必仇視特科新學,倘若朝廷要借勢一統山陰民心,那麼我們範家便麵臨極大的壓力了。我這次回去,也要和祖父商議,是否把族人撤出一部分先來買地,另外抽調銀兩,在戰略上完全轉向南洋礦山。”

說到正事,十三娘也是侃侃而談,暫且把男女之情放到了一邊,她雖然以千金堂起家,但絕不是隻做醫藥,範家的主力一直是在大宗商品貿易上,因此十三娘雖然是商人,但卻很有幾分紅頂的味道——牽扯到礦產供應,不但銀兩是上千萬的巨額交易,而且產品和政治民生都息息相關,商人自己不懂政治,沒有嗅覺那怎麼行?

“本來山陰的煤礦,雖然質量優良,但隻能從天港中轉南下,就充滿了風險——天港畢竟是在敏朝皇室眼皮子底下。而且山陰商人和買地又有舊仇,這件事上,買地的行事是有疏漏的,打壓了一批山陰商人,卻囿於和議,沒有再大力扶植一批新人,便給了朝廷乘虛而入的機會。”

自古以來,皇權不下縣,這是有說法的,各地的縣官,在強勢的大戶人家打壓之下往往沒有什麼聲音,尤其是晉陽產煤的那幾個縣,幾乎完全被範家把持,所以範家才能公然采煤私賣,這種事雖然如今並不罕見——否則市麵上的礦產是哪裡來的?但要較真了說那是抄家滅族的大罪。

特科學校,似乎也便成為了一個皇權伸入縣治的抓手,倘若有相當多的女子或者貧民,通過特科學校獲得了與從前不同的生活,那麼他們必定會像是忠心謝六姐一樣,忠心於特科學校,忠心於皇權,形成治權收攏的局麵,而在皇權不下縣的環境裡,借此漁利的世家大族,當然也就感到自己的喉嚨上多了一隻手,不管它會不會收緊,日子總不如從前好過了。

這種朝廷和本地門閥博弈的暗戰,不是世家出身,是很難轉眼間領會的,但對武子苓和十三娘來說,卻是仿佛呼吸一般的本能,武子苓不由得將手重新搭上了十三娘的肩膀,一語不發,隻深深注視著她,十三娘對他莞爾一笑,主動傾前,輕輕地吻了他一下,道,“放心罷,我出不了什麼事的,我身上的頭銜一大堆,又是六姐身邊的紅人,還上了話本,就是敏朝的官兒,也不敢對我不客氣!”

她這話並不假,實際上《女掌櫃下南洋》的戲碼,便是十三娘寫來吹捧自己的,隻是沒用實名,並且雜糅了幾個女掌櫃的事跡罷了,這戲本子迎合了買地風氣,被評為優質劇目到處上演,但知情人都知道,這裡不少是十三娘自己的事情——她自己的故事,能享受買地的演出補貼,到處流傳,可見謝六姐對於這千金堂的女東家是多麼的欣賞了。

雖然不是吏目,但憑借十三娘的種種頭銜、榮譽,她享受到的照顧並不少見,也隻有這樣的名人才能在晉陽鎮住場子,給族人爭取斡旋的餘地,隻要敏地的官員沒吃豹子膽,應當是不會對十三娘下死手的——就算是真的動起武來,十三娘也不怕,她早就用政審分兌換了仙器護身,等閒三五大漢未必是她的對手。否則,她如何敢下南洋去做生意?

雖然有這麼多的籌碼在,但畢竟是回龍潭虎穴去,麵對的是虎視眈眈的敏地朝廷,是對買活軍和買式女娘滿懷仇恨的山陰大族,武子苓如何能夠放心?他握著十三娘腰肢的手,非但沒有鬆開,反而更緊了一點兒,十三娘噗嗤一笑,投入他懷中柔聲道,“其實呢,也不是就一去不回了,若是局勢還好,心中又有惦記得不得了的人,那說不準,幾個月也能回來一趟。”

武子苓一聽,便知道她要開條件了,這反而讓他放鬆下來——就知道她在趁機弄鬼,可隻要不是一去就五六年,在那險要之地周旋困守,讓人日夜懸心,那她怎麼弄鬼,也都是叫人寬慰的。

他似乎無可奈何地微微歎了口氣,順著十三娘問道,“那,要如何才能叫你惦記得不得了呢?”

十三娘頓時便笑了起來,翻身騎坐而上,將武子苓牢牢壓製住了,武子苓早猜到她是起了這心思——這個十三娘,本就是膽大包天機靈古怪的女子,到了買地這裡,幾年下來豈不是更加任性妄為了?凡是有利於她的新思想,她是照單全收,甚至還要發揚光大,就譬如說謝六姐的招婿書罷,便被她拿來弄鬼——連六姐都要求自己的夫婿器量須偉了,她十三娘想要幫武子苓稱量一下他的器量,不也在情理之中嗎?

若說他們二人是一見鐘情,那未免是有些太過分,實在地說,武十三和範十三或許還不是那樣般配,他們拖延到現在都還沒有定親,自然是有些現實的考慮,矛盾難以調和——範十三娘早已對父母許諾,將來要招婿,生出來的孩子要隨她姓範,繼承範家的基業,就算她父母不抓著這話不放,以她言出必行的態度,也不會為了一個男人食言,但武家名門大戶,也再沒有把兒子許出去做上門女婿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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