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景秀和謝金娥都不做聲了——這是兩個聰明的姑娘,如何能不明白呢?大概是球員的份額,被那小夥子當做給她們兩人的報酬了。原本以為是來兜搭,後來以為是被誤會了,現在發現,還是被兜搭了,這樣峰回路轉的變化,倒是叫人忍不住要笑一笑,又忍不住有點兒要惱呢。
不過,這會兒那幫人已經離開了,下午不論是上班還是上學,也都到了該走的時候,隻有考察團一行人,因為下午的開會時間定得比較晚,還能再玩一會兒,但也該陸續收拾著往驛站走了。黃景秀和謝金娥走在一處,誰也不先說話,謝金娥看看黃景秀,再垂下眼看看自己的腳,對黃景秀點了點頭——應該是衝小黃來的。
這是因為她認為自己的腳透露了出身的緣故,而且,黃景秀基於女子的敏感,雖然是才到買地,但已經明白了不少買地默認的潛規則:做過放足手術的女娘,在擇偶中往往是處於劣勢的,很難找到條件相當的對象,因為買地的活死人都知道,折骨纏的女娘骨盆發育不好,生育可能容易難產,且不論她們是否伎女出身,光是這一點,便足以讓許多人另擇佳偶了。
是衝她來的嗎,還是衝金娥的……兩個漂亮的姑娘走在一起,惹來地痞惡少的兜搭,是頗有些危險的事情,但危險之中似乎又有一種彆樣的誘惑力,尤其是當這個‘惡少’生得端正,談吐令人喜愛,還在同樣漂亮的同齡人之中選擇了你的時候,一個當齡的大姑娘在羞澀警惕之餘,似乎也會感到一些被肯定了似的喜悅。同時,因為這選擇並不是那樣落到了實處,還會油然生出一種忐忑來,似乎非得要確定他看中的並不是謝金娥,而是她黃景秀不可。
黃景秀現在就正竭力掩蓋著這樣的喜悅,同時她也很不知所措:這種行為在敏地當然是絕不被接受的,若是被父親知道了,怕不是要惹來幾個月的禁足,但是,在買地呢?買地的姑娘會如何應對呢?被一個有正當工作,收入、身材、學識都很不錯的小夥子,邀著去看球,去助威,嘗嘗他送的珍貴的橙子……甚至於進一步地,一起談談天,並肩走一走,是不是也是一件很司空見慣的事情呢?
這個念頭,這幅畫麵,在一瞬間對黃景秀迸發出了極大的吸引力,她很難想象自己出現在這副畫麵中——她哪有這個福分呢!她生做了父親的女兒,便注定要一輩子循規蹈矩,便是再想輕狂,也有太多要守護的東西……
但現在,她來到了完全不同的,千裡之外的另一個世界裡,或許在這個世界裡,一個年輕的女孩兒,和另一個年輕的異性肩並肩地走在一處,並不是什麼很讓人大驚小怪的事情,黃景秀當然不會做任何真正過線的事情,她隻是,隻是很憧憬於這樣的一種畫麵所蘊含的自由——
不過,她畢竟是個膽大又聰明,敢於在豆蔻年華便遠航千裡的姑娘,黃景秀瞟了謝金娥一眼,就像是抓住了一根繩子一樣,忽然間又從憧憬的海洋中被拉出來了,她撇了撇嘴,有些過分地責怪起了那個年輕人來。
“那個人,不老實得很!我看他不是什麼好東西——一個橙子就買得我們過去加油了?我們若去了,未免有些不值錢!”
她的責怪,看似是出於這個理由,但實際上卻是因為那個人跳過了謝金娥,對黃景秀示好,卻還要拉著謝金娥一起去,不肯明確表態的緣故——
黃景秀等於是把自己和謝金娥綁定在一起了,金娥被人當成了陪襯,因此她也決計不會搭理這個人遞來的話口兒。她慨然地表示,“這橙子,我們想吃便自個兒買著吃了麼——金娥姐,一會帶我去買去,我請你吃一個,感謝你一路上的照顧。”
女孩子之間,這微妙的人際關係,是不必言明的,謝金娥完全能夠領悟得到,雖然她似乎並不在意這個年輕人玩弄的一點小手段,隻是不在意地笑了笑,但黃景秀能感覺得到,金娥對她的態度無疑要親熱得多了,她們在舟中一路同行,自然彼此已經很熟悉了,但很奇怪的是,非得要在這樣的事情之後,雙方才感到好像真正的親近了起來,締結了一種穩當的,雙向的友誼。
“說得是!”
金娥並不推辭黃景秀堪稱奢侈的請客——二十文一個橙子,在萬州是難以想象的高價,便是在買地也不是所有人都能負擔得起的,黃景秀財力有限,也隻能買兩個,和金娥一起嘗鮮。
她隻是說,“晚上黑漆漆的,就算點了蠟燭,籃球賽也不如白日的好看,他們是湊不齊休息日的時間,才隻能在晚上打,我們乾嘛為了一個橙子浪費一晚上?走,我們去給你在銀行開個戶頭,兌點鈔票——下午吃你買的橙子,晚上吃完飯,我請你逛夜市去,誰晚上去看籃球賽啊?”
“就是,就是!”黃景秀忠誠地跟著附和起來,像是一隻跟著頭犬狂吠的小狗,興奮地叫了好一會兒,她才猛地回過神來——晚上還在食堂吃飯,去夜市自然不會有胃口了,她也沒錢買東西,那麼去夜市的目的,當然是——
“金娥姐,我們去夜市做什麼的呢?”
“當然是去玩的了!不是我和你吹噓,就是姑蘇的十裡山塘,隻怕也比不上我們買地的夜市,衢縣的夜市已經不算太紅火的了,我們雞籠島的夜市,那耍子才叫多呢,土仙畫看過沒有?那東西又叫新式皮影戲,好像川內連老皮影戲都還不太流行,今晚要是有《蜀山劍俠傳》的皮影戲看,籃毬賽比起來,又完全不算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