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實,時不時地就能見到有百姓提著籃子來取飯盒,一個個馬口鐵的飯盒被夾出來,放進籃子裡,和已經買回來的荷葉包熟菜一起拿回家,最多自己再燒個湯,一頓晚飯這就有了。正趕上工廠下班,兩邊的燈火中,人潮川流不息,食物的濃香已經傳出來了,各式各樣的吆喝聲混雜在一起,讓還不太熟悉此地口音的黃景秀頗有些反應不過來——買地的人大家都是說官話的不假,但也還帶了方言的口音。
“酢辣椒啊,酢海椒,南湖道剛下船的好酢辣椒來——一碟子送兩碗飯,最殺飯的好東西!快都嘗嘗來,新貨!”
“老板來個蒸茄子澆汁帶走!”
“烤肉串五元一根貨真價實!”
“老板,炸童子雞來一隻帶走!”
“鹵豆腐乾切一疊,饒我些鹵汁——我碗在這裡。”
因為是要帶回家做晚飯配菜的緣故,都不是什麼貴價的大菜,那些燈籠最多最明亮的餐館反而不吆喝,都忙著接待進門吃喝的貴客,小攤子小門臉是更熱鬨的,要蒸菜的人很多——蒸,是最便宜的加工手法,和汆、燙有得一比,便宜在省油上,隻需要把菜蒸得熟爛了,再澆上料汁,就可以下一大碗飯了。
很多人白日裡在食堂吃了一頓,晚上這一頓就不吃葷菜了,來兩片鹵豆乾、一碟蒸茄子澆汁,拌在飯裡再下點兒蒜泥——這樣看,買地雖然有許多花裡胡哨的東西,但百姓的吃口和敏地卻還不算是天差地彆的,至少葷菜、大油炒菜,對於百姓來說也還是比較奢侈的東西。
不過,即便是素菜,這樣的吃口對於辛苦了一天的漢子也足以讓他欣喜啦,有些人乾脆就站在路口,打開馬口鐵的飯盒現拌現吃,吃得滿臉飯粒痛快淋漓,吃完了筷子往飯盒裡一丟,飯盒一蓋,往斜挎的布囊裡一塞,取出手帕擦嘴,又湊到老虎灶邊上要一點熱水來投投手帕——還算是講究,把頭臉的汗一抹,他著急地去占位子了。
占什麼位置呢?那就看各人的喜好了,但需要占位的地方是很多的,先一個,街頭的戲台,這會兒人必定多,四麵的玻璃燈挑起來了,演員們開始塗脂抹粉,準備上台唱戲了——黃景秀瞟了一眼,白話戲的妝容,和萬州酬神廟會的戲碼也差不多,不怎麼精致,不過這不妨礙百姓們圍觀的熱情。今晚演的是經久不衰的《鴛鴦錯》,倘若不是要去看皮影戲,黃景秀也想留下來看看這個白話戲呢!
再往裡走走,大棋盤就擺出來了,這是棋社在招徠社員,隻見一個小院子裡,玻璃燈下好幾個棋桌,都有人正在眯著眼下棋,有象棋、圍棋,甚至跳棋的都有,還有人下一種新式的棋,金娥說叫飛行棋,院子外豎了一個很大的鐵皮棋盤,上頭用紅漆打了格子,有人不斷來回傳話奔走,大概是在播報裡頭一盤棋的進展。
夥計隨時把磁石做的棋子拍在棋盤上,外頭一樣有一群人搖頭晃腦地圍觀讚歎——買地這裡不許賭博,愛好這種計算型遊戲的人,多數都會參加棋社,不乏有人如癡如醉,追逐名局的。黃景秀也略懂手談之道,停下來看了幾眼,心道,“這個棋水平很高啊!不知道是哪裡的棋壇名家也到買地來了。”
她見過的新東西已經實在是太多了,這樣新式的大棋盤,若是在從前也能讚歎好久,現在卻因為技術含量沒有玻璃燈那麼高的緣故,也就是挑挑眉便淡然視之。再往前走一步,看到的是花色十足的布莊——有玻璃燈在,布莊晚上竟也開門了,還有估衣鋪裡忙著翻新的裁縫、脂粉鋪裡手舞足蹈和客人介紹著什麼的女娘……隻有當鋪還守著自己清高的傳統,入夜後便上了門板,其實大家都知道鋪裡是有人的——不過,夜裡拍門來急當的價錢,和白日裡又是兩樣了,這是自古以來的規矩,因此不得不走一個過場兒。
唱戲的、下棋的,再往裡還有耍百戲賣藝的,彈琴唱曲兒的,茶館裡座無虛席談笑陣陣,小小一個衢縣,平日的熱鬨比萬州的上元節還要有得瞧了,這會兒大家還在吃飯,便已經是摩肩接踵了,還不知道天色正式入暮之後該有多熱鬨呢。黃景秀生平從未來過如此街市,看得是目不暇接,要不是金娥一路拽著她,早要忘了來意。
“快快,已經有人排隊了!”
街道儘頭,是一個大院子,院子裡支了一個特彆高軒的帳篷,相當特彆,不過這是個很熱門的場所,夜市才剛開始不久,院子外頭已經排起不短的隊伍了,金娥連忙拉著景秀排到隊伍末端,慶幸道,“還好我下午去開會時先買了票,不然就得等第一波了——這會兒應該還能找個好位置。”
買地的隊伍,秩序是很井然的,幾乎沒有人敢插隊,甚至也很少有在萬州排隊時常見的現象——一撥人讓一個人占位置。大家都是規規矩矩地排在自己的位置上,時不時有孔武的男女夥計滿麵陰沉地過來巡視,這就讓三教九流的人群都不敢妄動了。也讓黃景秀又一次發覺,為何買地的女娘都很強調自己的健壯,果然在生活中許許多多的時候,一身肌肉都能勝過千言萬語——甚至就連她都又一次興起了參加鍛煉的衝動。
很快,前麵開始放人了,大家排隊驗票,逐一鑽進帳篷裡,黃景秀注視著一個個人影消失,心中很是有些興奮——她還從沒進過這種帳篷呢!便連帷帳在萬州都是很少見的,萬州沒有這樣的大官,也不像姑蘇那麼繁華,金娥剛才給她講了姑蘇的一種珠燈:明珠串墜,編在燈架之外,還往下垂落形成流蘇珠串,其中點上明燈之後,珠燈反射珠光,頃刻間大放光華,璀璨至極,那才是‘星落如雨’,這種珠燈在姑蘇的大戶人家幾乎人手兩架,上元節時都掛在自家門楣前方,引來眾人讚歎。不過,便是那樣的排場,也不能和買地隨處都有賣的玻璃燈比較亮度。
“這是橡膠布嗎?”驗票時,她好奇地摩挲了一下支起來的帳篷布,金娥心不在焉地搖了搖頭,“不是,是韃靼那裡賣來的……”
看得出來,她的心思已經完全在即將開始的演出上了,金娥拉著黃景秀利索地鑽進了帳篷裡,“快,最前頭還有位置,咱們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