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4章 東風夜放花千樹(1 / 2)

買活 禦井烹香 6804 字 6個月前

萬家燈火鬨春橋, 十裡光相照,最是人間燈火能入詩詞,黃景秀自然也是見過上元夜燈的。千年以來, 上元就有走百病的風俗, 男女老少不論貴賤,都著白衣, 婦女走街串巷,形成一隊,往往要繞城一周,或是出城前往城外近郊某處寺廟, 供佛、祈福、觀燈而歸。便是萬州‘山上’最富貴的人家,這一夜也不會禁止女眷出門。

黃家這裡, 每年則是由她奶娘帶著她去‘走百病’, 對於這個習俗, 家裡是很當真的, 因為黃景秀的母親體弱多病,她還在繈褓中時便染疫去世了, 黃舉人唯恐女兒也遺傳了妻子的弱質,因此每年上元節, 都要奶娘帶她,從山腳處的碼頭開始, 一直走到山頂的亭子處, 在亭子中祈求平安,隨後再下山回家——為什麼是奶娘帶著?因為萬州的風俗,走百病要婦女帶著才能靈驗。

直到奶娘去世為止,黃景秀年年上元夜裡都要在外逗留許久,那天晚上, 城中燈花如晝,家家戶戶張燈結彩,花樣百出的燈籠到處地懸掛著,人們手裡提著的絳紗燈,這是不便宜的東西,一看就知道是山上的女眷出門了,孩子們手裡舉著的小魚燈,燭光照透了彩紙,掩去了陳舊——燈籠在山上也未必是年年換的,更何況山下了?一盞燈籠精心嗬護,能用十幾年呢,便是偶有破損,趕快發現了去找裱糊匠,也能經過妙手恢複如初,在夜裡是輕易看不出瑕疵的。

還有滾在地上頑的滾燈,設計得極為巧妙,不論其如何滾動,中間裝著燭芯的部分始終穩穩當當,絕不會有傾倒的危險。懸掛著如花瓶、如鐵蒺藜的吉利彩燈,五顏六色的彩紙在燈光映照之下,都像是活了過來,燈上繪了的人物、花鳥、魚蟲、山水、日月……在光影中扭動著,好像隨時隨地都能從光中脫出,燈市有一種奇妙的氛圍,好像模糊了現實和想象的界限。黃景秀對於燈火,是有一種彆樣的喜愛的,她熟悉那朦朧而又堅定,和影子糾纏相伴的光亮——

但是,買地的燈,又哪來的影子呢?哪來的彩紙呢?買地的燈,根本就不是用紙糊的!自然也沒有了彩光和剪影——沒有人舍得在寶貴的玻璃上貼花樣:不錯,買地的燈全是玻璃做的!一根根蠟燭、一盞盞燈芯很粗的油燈,在玻璃燈籠中散發著耀眼的光,經過玻璃四麵的折射,簡直就像是一個個小太陽,兩三個並排地掛在一起,這深藍色的天空都要被映得亮了起來……在這樣的光華之下走過,隻怕連臉上的毛孔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簡直連黑夜本身都被完全驅除了,完全失掉了夜的韻味。

哪怕隻有一家店鋪,掛出了這樣的玻璃燈籠,也足夠讓人驚歎的了,而黃景秀看到的,卻是這一條街上,幾乎所有店鋪,或者多,或者少,都掛著同樣的燈籠招徠顧客。這怎麼能不讓她發出‘東風夜放花千樹’的讚歎呢?即便沒有煙花,這乍然升起的星光,難道不比焰火更加璀璨絢爛嗎?比起上元夜那需要細心品鑒的朦朧燈火,此時的買地玻璃燈,是如此的簡單直接,卻又帶著不可違逆的氣勢,好像一下就席卷了她對於黑夜,對於燈火的認知!

仔細想想,這還不是買地的上元夜,而是他們日常隨處可見的一個晚上啊!

“其實耗費的燭火,和從前比還要更省了一些,之所以這樣光亮,完全是因為高透玻璃的價格開始下降的緣故——”

一如既往,金娥貼心地充當了黃景秀和買地之間的橋梁,作為一個也曾在買地之外生活,隻是早來了幾年的活死人,她很明白黃景秀詫異的點在何處。“以前倒也不是沒有人想做琉璃燈籠,但是,透光度沒有這麼好——做琉璃瓦用的那種琉璃,和這種高透玻璃是不能相比的。”

琉璃瓦這個東西,在萬州實在是非常稀奇的,就算是整個川蜀,能用得起琉璃瓦的人家也不多——這裡說的用得起,是指在屋舍的瓦片中夾雜著一兩片琉璃瓦,在書房、臥室的上空,方便平日透光,形成一種猶如天窗的效果,想要通鋪琉璃瓦,這個耗費哪怕是皇家都承擔不起,琉璃瓦是很沉重的東西,而且往往是泛彩光、帶顏色的,以五彩晶瑩為貴。至少,在黃景秀的見識裡是如此。

如果燒不出五彩,那就是一種灰撲撲的溫潤的白色,也有個名字叫做‘藥玉’,這種顏色可以用來做擺件,不過,無論如何,琉璃有一個特點,那就是昂貴而沉重,不論怎麼燒,都是非常非常昂貴的東西,運輸也不容易。和買地這裡這種便宜的,高透光的玻璃,雖然都是燒出來的,但可以說完全不是一種東西了。

黃景秀雖然之前也聽說過買地的玻璃,並且在豐饒縣見到了玻璃窗戶,但是,她當時還沒有把玻璃窗戶和玻璃燈聯係在一起,直到見到了這樣光澈的玻璃燈,她才豁然洞開——是啊,透明玻璃,瞧著就知道輕盈,比厚厚的五彩琉璃肯定要輕得多了,難道不是天造來做燈的好材料嗎?!

“技術在進步,原料也在不斷地被買進來。我們買地向外輸出的好東西,那可太多了,但我們要買的東西也是無窮無儘,簡直就像是永遠都填不滿的胃口。尤其是專門學校,在摸索出合適的配方之前,完全就是燒錢,但是一旦把配方和生產流程確定下來,那好了,一年之內,這個東西生產出來的速度就會提升到你想不到的程度,然後把商品通過海運、河運,發到天下各地去。”

“就像是這種高透的玻璃,其實敏地也不是沒有,無色琉璃燈在宮中不算是很稀奇的東西,但是,他們的價格壓不下來,根本就沒有普及的可能,而買地就不同了,我們的玻璃燈,能夠便宜到在民間創造出一種廣泛的需求——便宜到你認為自己非買不可,於是,廣闊的市場就立刻被這麼織造出來了。”

謝金娥原本大概是管專門學校的,說到專門學校燒錢時,她有一種感同身受的心疼和不舍,但一旦說到他們的研究成績,便禁不住眉飛色舞了起來,“就像是這個玻璃燈吧,沒有它之前,大家還不是一樣做生意?但它一旦推出了,而且一盞隻賣個一兩銀子,那你立刻就覺得,沒有幾盞燈,這晚上的生意壓根就做不起來了。”

這當然是實話了,哪個城市都有通宵達旦燃燭助興的店鋪,蠟燭雖然昂貴,但這貴也是貴在客人身上,總會折進菜價、酒水的價格裡,也總有消費得起的客人。買地這裡就更不用說了,蠟燭都已經是便宜貨色了,買地的蠟燭好像不是葷油蠟燭,也不是白蠟——在川蜀,人們還是用牛油蠟燭的多,因為牛油便宜,到了大江下遊,白蠟就比較多見了,也比牛油蠟燭便宜一些,白蠟是蠟蟲所產,因為蠟蟲在川蜀沒有人養,黃景秀很少見到,還認為白蠟燭是很稀奇的東西。

買地這裡,常見的好像是更耐燒的石蠟,這就是更少見的東西了,不過,不管怎麼說,他們這裡最名貴的燃料是煤油,在店鋪裡輕易是見不到煤油燈的,黃景秀現在也隻是聽說而已,現在商店用的,都是煙淡的石蠟,按照謝金娥的說法,價格不比白蠟貴,而且還非常耐燒,“這東西是煤炭裡提取出來的,山陰的煤好,副產品的石蠟煙少。所以把山陰的煤賣過來的商人,政審分都要多一些。”

山陰的煤、韃靼的滑石、東瀛的白銀、高麗的石墨高麗的銅,這些遙遠的地名,在金娥的講述中被輕描淡寫地帶過了,天下各地的礦產彙聚到了買地這裡,變成了高透玻璃、石蠟做的蠟燭,成為了一盞盞便宜的玻璃燈,把店鋪照得猶如白日一樣光亮,而這光亮的燈又更帶動了人們出行的熱情——

既然燈便宜了,折進菜錢裡的本也就少了,菜也就跟著便宜了,便宜的吃食,便讓很多家庭覺得,比起下工回家還要起火燒飯,坐在灶台前苦苦地盯著火候,倒不如出門買點兒——於是,這也就更促進了夜市的繁榮,店鋪攤位也因此越來越多,買地不但有光,還有能享受這些光亮的人群,才在各地的州縣中醞釀出了這樣熱鬨的景象,這其中所體現的力量,哪裡僅僅隻是燈火一樣呢?

“那是老虎灶,專門賣熱水的,背過就是澡堂,現在天氣熱了,澡堂的生意不太好,他們就主要賣熱水——倒也不怕虧本的,這個澡堂沒有熱水池子,來多少人洗澡放多少熱水罷了。老虎灶一般都兼著幫鄰裡蒸飯,比自己煮要省事,你要常在他家買熱水,蒸飯的錢都不收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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