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還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你剛剛和她的好姐妹談得投機!倘若金娥也覺得你對她有意,想要和你再往前走一步呢?你的條件,確實是挺好的,她有這樣的想法也不足為奇嘛——如果大為不幸,兩個姑娘都看上了你——”
小曲卻根本不聽小曹結結巴巴的辯白,而是嚴厲地詰問著,“你知道在彆人看來,這是怎麼回事?好好的一對姐妹花,因為一個無行浪子,左右招惹,竟然彼此有了心結甚至反目疏遠……對她們來說,這固然會降低彆人對她們的評價,可你知道因此降分最多的人是誰嗎?”
“是你啊!曹持正!考察團這些吏目都是走南闖北的人精,眼見著的,他們對你還能有什麼好印象?我說句難聽點的,咱們是走技術的,沒有做吏目的福分,我們的晉升和他們這些吏目的速度不能比,這些出去做危險差事的吏目,高升速度都很快!如今同路而行那是善緣,結交都來不及呢,倘若將來對景兒還能給廠裡,給你我二人的發展圖謀一些好處,你何苦給自己找事,把善緣變成了惡緣,讓人家一想到你都搖頭——這個小曹,輕浮得很,仗著自己有點本事,好誇誇其談,到處撩撥女孩子?”
“這是什麼好話嗎?就算你是技術員,自有晉升路徑,但據我所知,技術員要往上升,去負責一個小組,甚至是一門學科……也少不得要人事領導、大領導點頭吧?這些人也是吏目,你說,要是因為一些小節,寶貴的形象受了損害,影響到了以後的事業,那多可惜?”
小曹說不出話來了,他又覺得自己蒙受了極大的冤屈,又不能不承認,小曲的話在她那極其荒謬的前提中的確是有道理的——如果他承認小曲的前提,也就是自己的表現,會讓兩個女孩對他產生很大的好感,那就不能不承認小曲的邏輯是完整的。在彆人看來,的確是他先去搭話的,雖然說的都是工作,他本人也完全沒有什麼逾越的心思,但隻要讓兩個女孩兒心動了,產生了反目的後果,那所有旁觀者都會把責任推諉給小曹自己,就連小曹都不覺得他們是錯的,因為按老式規矩,他似乎的確不應該隨便和良家婦女搭腔。
但是……但是……
小曹才剛剛懂事,就已經在買地生活了,他又早已習慣了買地的邏輯,因此又發自內心地感到冤枉。“不是,但是我真沒有這個意思——”
“我不是說你存心的——你要存心,那還了得?!光是我們廠給你的評語都要詳細備注這點,你的晉升說不定都會因此受影響——彆的不說,以後派外差的機會肯定要比彆人少。”
小曲見他聽進去了,也是微微鬆了口氣,語氣也因此放鬆下來,不再那樣嚴厲權威了,而是循循善誘,語重心長了起來。“小曹,我知道你心裡是委屈的,你分明沒這個心,卻要因彆人的原因,承受相對最嚴重的結果,但這就是現實,你是搞技術的,對於廠務這塊不太清楚,我告訴你罷,現在可以說,在做事的地方,凡是有男女之間的新聞,男的總是要吃虧一些的!”
“不論事實如何,領導也好,同僚也好,似乎都認為男人的錯總要更多一些——這是受到敏地舊觀念影響的緣故,大多數人心裡,良家的女子,好像都還和舊式的女娘一樣,大多數都是貞靜莊重,把和男人的接觸看得很慎重,她們出來做事,隻是因為六姐的要求。”
“除非是像我這樣大大咧咧,一切全都新式了,倘若發生了什麼事情,大家或許還會持中。但凡是一個女娘,隻要有一點舊式的痕跡,大家就會覺得她在男女這件事上,完全是被動的,受人撩撥拐帶的,甚至可以說是完全無法自主的,她的變化必定要有一個人來勾引,這個人才是罪首——”
在小曹這件事上,勾引的人當然就是完全無心的小曹了。小曹氣得眼睛都漚紅了,正想說話,小曲又把手往下壓了壓,表示對他的理解。“這當然不算是什麼好事了,就是我也不喜歡這樣的偏見,這樣的人,與其說是對女娘特彆寬容,不如說是特彆輕視女娘,壓根不認為女娘有行為自主的能力。”
“但不管怎麼說,局麵如此,我隻能說,小曹,不要以為如今你隨處可見到男女交談、同行,甚至是打情罵俏,就覺得現在什麼事情都完全新式了,那些人,我說白了,都是小角色,一輩子的前途也就如此了,你不一樣,你是有大好前途的人,誌氣也高,那你就要格外注意,要遵守這種隱形的道德——這種道德,和《婦德》對應,又是對男子特為苛刻的道德標準,不如就叫他《男德》吧。”
“雖然男德確實並不公平,但也沒有辦法,世道如此,咱們又能如何呢?我不是在怪你,隻是希望你好,當然也希望咱們廠好,希望這一次出差能平平安安地全下來,咱們都交些有益的朋友,對未來有些幫助。我也知道你心裡是不好受的,可,就算和你一起罵上一兩個時辰,又有什麼用呢?難道能改變現狀不成?隻能是隨機應變、實事求是地去應對,是不是?”
“總之,以後呀,你這個想一出是一出,天真浪漫的性子可要改一改了,人和人交往,尤其是男性和女性——我這裡托大地說一句有些不雅的話,尤其是□□年齡段內的男性和女□□往,彼此間的這種分寸,複雜多變,是很難拿捏卻又不得不拿捏的,多少好漢,就栽在這男德不謹上了!”?“彆的不說,就說今日那些考察團的吏目,那是個頂個的人精啊,你說,當時沒人看出小黃的不安嗎?他們為何不上去問一問呢?是他們不關心小黃嗎?我看不是,當時席間男吏目多,女吏目都走開了,或是沒有注意,那些男吏目必定都是見過同僚在這上頭吃虧的,因此謹小慎微,寧可視而不見,也不會去招惹這個嫌疑。”
“再有我們廠原來的喬主任,多好的一個人,我就是接他的擔子,他為何被平調走了,而不是升遷?任內沒守好男德,鬨出了桃色新聞,雖然沒激起什麼風浪,事情也未必能坐準,但那話怎麼說的?無風不起浪,最後這件事畢竟是影響了他的前程,我們紡織廠出去的乾部,多數都是升任的,他就隻能平調去南洋重新開始,在職級上可不就落後其餘人一步了?這種事,一步慢,步步慢,一耽擱就是幾年時間,咱們何必給自己找事兒?”
到底是做廠務主任的,小曲這番話說得入情入理,又透著那麼設身處地的為小曹著想,小曹又憋屈,又不得不服氣,到最後甚至有點感動了——他和小曲沒有什麼特彆的交情,如果隻是為了這一次出差,小曲不必把道理說得這麼透,隻需要勒令他減少和小黃、金娥的往來就行了,管他之後會不會因為這該打嘴的習慣,惹來什麼麻煩呢?這確實是有一份工作外的人情在了。
“我知道了,主任。”
他確實是不服氣的,但也沒有繼續辯駁下去的心思,而是很痛快地自己掌了掌嘴——小曹是個講理的人,他認為,自己在人際關係上肯定不如小曲精通,甚至於在小曲的講解之下,他有一種感覺,那就是他實在是個人際上的白癡……
既然如此,沒什麼好倔的,聽一個行家的建議準沒有錯。甚至於他還準備以後為人處世上有什麼拿不準的地方,時常要來征詢小曲的意見。“咱們就是蹭車的,我既然還掌握不好分寸,那這之後一路上,我就少說話,多睡覺,到雲縣大家都忙,也就沒這麼多事了!”
他肯聽話,小曲也就沒有白費唇舌了,她欣慰地笑了起來。“這就對嘍,這兩個姑娘不管你喜歡哪一個,到雲縣之後,你可以單獨約她出來,到時候大家分散開了,不再是抬頭不見低頭見,也就不容易傳閒話,分寸比起在路上可就又有放鬆了,就不必再那樣謹守男德啦!”
她畫的這塊餅,小曹可沒興趣吃,這變化莫測的‘分寸’,簡直比橡膠的物理性更難捉摸,他承認自己是沒有這個天份的了,甚至對於男德,小曹也表示本能地反感,這天晚上回去,他在客棧中給自己寫了一個小條子:萬言萬當,不如一默!
——何必還揣摩這種無形而又苛刻的男德呢?百戰百勝不如一忍,萬言萬當不如一默,從此這就是他的座右銘了——誒嘿,爺不和你們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