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剛一醒來, 渾身的悶痛便是如影隨形,重新纏繞上了意識——在夢中,它就已經給夢披上了一層厚重而又灼熱的陰影, 讓她的睡眠也顯得不安, 仇粟粟睜開眼望著雅潔的膩子房頂,有一會兒仿佛還沒確定自己身在何處, 她好像還在密林裡, 血流滿麵天旋地轉地躺著,隻能發出微弱的求救呻.吟。
那時候……那時候她幾乎可以肯定自己是要死了, 很奇怪的是, 當時她根本沒有情緒為這個事實感到恐慌或哀悼, 那時候她的情緒……仇粟粟已經完全忘記了, 到了現在,好像一切都還很不真實, 連後怕這樣的情緒, 都還沒有爬上她的心頭, 更多的依舊是一種恍惚:怎麼就發生了這樣的事呢?這,怎麼可能呢?
但是,她畢竟是活過來了, 雖然全身多處骨折——雙腿骨折,一隻手骨折,鼻子也折斷了,肋骨骨折。當然,還有大麵積的挫傷,但是,唯獨很好的一點,也算是她命大吧, 就是肋骨並沒有移位,因此她的內臟便沒有被刺破,沒有內出血,雖然多處骨折,但是,在買地出色的骨傷科技術之下,她活下來了,並且還是有很大的希望,能夠痊愈。
儘管如此,在康複期間,苦楚是不能少挨的,仇粟粟不久前剛剛能坐起身來——她的手恢複得算是快的了,隻是雙腿依舊必須吊高,目前還有一點是不好說的,就是不知道日後會不會變成瘸子——仇粟粟因此非常小心,不敢稍動,就怕影響恢複,不過每日裡還是會有專業的護士來給她翻身,並且會有人來把她抱上特製的輪椅,讓她在屋外散散步,走一走,因為長時間躺著不動也可能會得褥瘡,或者更可怕的,下肢血栓。
平心而論,這間醫務室的條件著實不錯,比仇粟粟自己的住處都要雅潔得多,還有些東西是她從前難以想象的,比如說,發條風扇——在這樣熱的天氣裡,傷口如何能不長瘡,又保持乾淨清潔,不被汗水沾染呢?用畜力帶動的發條風扇算是一個解決方案。
雲縣這裡是有冰塊的——冬日裡有專門的采冰船南下運來,儲藏在用稻草做成的冰窟裡,屋裡放上一個冰盆,再用三個扭在一起的扇葉樹立在冰盆後麵,扇葉背後是彈簧、發條結構,一條長線鏈接出窗外,拉到院子裡的驢棚中去,這裡的驢棚是有一個磨盤狀的齒輪的,驢一邊推磨就等於是一邊上緊了發條,等到要用的時候,扭開發條,發條不疾不徐、咯咯噠噠地轉動著,也就帶動著風扇不疾不徐地轉動起來,攪動空氣,在屋內吹起了柔和的,帶著涼意的風。
當然了,這樣的風力也就和一個人揮扇相當,不過,一頭驢可以帶動十幾個發條,而它隻需要一個驢倌指揮便行了,所以對情報局這樣的地方來說,這種畜力發條風扇還是有必要的,畢竟,倘若沒有這東西,他們也沒風吹,最多自己扇個扇子罷了。情報局不可能為了扇風雇傭一批聽差雜役,就仇粟粟看來,他們的人員編製是相當緊湊的。購置發條風扇,花銷的是公款,反正也不要他們自己掏錢,還能支持這些精細機器的發展,他們為什麼不買呢?
能看明白這一點,便說明她不是個渾渾噩噩、得過且過的糊塗蟲,對於世上許多事情,是能看出背後的道理來的。仇粟粟本來也的確是有些雄心壯誌的,她將來想考吏目,而且正腳踏實地的為這件事做準備——她之所以受傷,還正是因為她在為考吏目做準備呢。要不是為了攢點政審分,她也不會費力去鄉下開掃盲班那。
不錯,現在,買地的吏目已經很難考了,雖然每年都有大量的職務出缺,大量的崗位招聘,錄取人數並不少,但是,報考的人也有很多,如雲縣海關葛愛娣吏目那樣,隻是考了一些比掃盲班略難的題目,便被招收進來的好運氣,已經不會再有啦。像是仇粟粟這樣,智力並不出眾,即便是下了死力,也不能次次都名列前茅的考生,想要增加自己的優勢,那就得想方設法地增加自己的政審分了。
增加政審分,途徑有很多,有些是撞大運的——譬如說,遇到了什麼重大危機時,倘若表現得好,可以加分,或者有什麼好人好事在本地引起廣泛的讚許,也可以酌情加一丁點兒。有些則是很硬性的標準——現在想考吏目的人家,幾乎沒有不分家的,因為家庭情況也是算政審分的,當所有人都是小家庭獨居的時候,你還和祖父、伯父甚至是高祖父一家住在一起,沒有分家,那就等於是損失了這部分政審分。基本上,好崗位可就沒你的份了,如果本年投考的人多的話,甚至可以說吏目就沒你的份了。
除此以外,列入考察能加分的項目還有很多,婚書——在政審環節,是要把手裡的婚書提交上去的,單位還會行文去戶籍所在地複核,這婚書是老式還是新式——毫無疑問老式婚書不如新式婚書加分,而在新式婚書中,也要‘酌情’評分,有傳言說,這要是婚書太不公平的話,不論考生是受益方還是受損方,都會影響政審分的評分。
在競爭如此激烈的情況下,考生毫無疑問個個都要對照著《買活周報》的提倡,來規範自己的行為了。已經成親的要換婚書,沒分家的要分家,如此尚且不夠的話,還要往崗位上去打主意——就像是買地的吏目要升職,如果有‘危險外差’,政審分會有一個很大的漲幅一樣,有些工作雖然不是衙門的吏目,但一樣是能漲政審分的。
譬如說,能工巧匠,倘若在工廠技術革新中做出突出貢獻的,他的政審分會加一大筆,雖然他自己未必會去考吏目,但在子孫考吏目時,可以經過損耗轉給子孫一些,譬如說自己扣15分,考生加五分——也可以用政審分去換取一些買地的新產品購買機會,比如說座鐘,這個東西也不是有錢就能買上的,要麼特彆有錢,去買供給敏朝的高價貨,一座鐘要三四千兩銀子,要麼就是政審分兌了,大概一萬元也就是十兩可以買一座,裡外裡這可是幾千兩銀子的差價!
還有,商人帶來買地緊缺的貨源,醫生而願意去鄉下行醫,這都是加分的行為,而且這些分數是可以申請帶走的,假設醫生本人想考吏目,但是考分不高,物理課的分數實在是拖後腿,他可以去閩西山區行醫,同時幫助種痘,普及衛生知識等等,那處的條件困苦,閩西山區給他加的政審分是很多的,但這部分政審分他可以帶回雲縣來考吏目,而且這加分自然比在雲縣的鄉下行醫要多,無疑會讓他處於優勢。
仇粟粟下鄉給掃盲班上課,也是一個思路,主要是現在做老師是不加分的——能做老師,尤其是能做掃盲班老師的人已經越來越多了,尤其是雲縣、雞籠島那些地方,即便有源源不絕的外來人口,文盲率也在逐步降低,而且多得是高水平的人爭著做老師。現在的競爭,已經激烈到了很多流民到雲縣就能考過掃盲班的地步了——他們的老師為了攢政審分,特意趕到登萊,和流民一起南下,在路上就把課給上完了,順便初步教會他們說官話!
這是北方出身的老師特有的優勢,仇粟粟這裡沒法學,倒不是她吃不了步行跋涉的苦,而是她就是閩西女娘,自己說話口音都重著呢,去理解山陽流民的方言根本毫無可能。因此,仇粟粟從汀州府到雲縣這裡,一邊做搬運工,一邊慢慢地上掃盲班、初級班,又轉為去做泥瓦匠,如此學習了三年,也有些了積蓄,想要考吏目時,便選擇回到汀州府,下鄉去做一名掃盲班的教師。
這對她來說是一條合適的路子——閩西方言,說到詰屈聱牙,絲毫不遜色於閩北江南,外地人沒有個三兩年功夫也是很難上口的,而且,仇粟粟是客戶人,客戶話和閩西其餘地方的話又完全不同,在汀州府鄉下做掃盲,政審分基礎就加得多,倘若教出來的成績好呢?那就加得更多了,甚至有希望直接被汀州府的衙門吸納,都不必考試,直接進去做吏目!
就這樣,仇粟粟又從一個泥瓦匠,轉去做汀州府的鄉下老師了,這主要是因為她有顆做吏目的心,不然,現在買地的建築業紅紅火火,做個專門攪水泥的大工,不算是太吃苦,收入也還不低,不比做小吏目差太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