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答案,當然是無法讓人信服的,但妯娌們的態度卻又是那樣的諱莫如深,讓人無法繼續再追問下去,隻能任由其飄散進土樓內仿佛亙古不變的空氣裡。仇粟粟感到,從那天起,土樓內的氛圍似乎更加不安起來了,人們對於她這個無辜的掃盲班老師,似乎也重新燃起了提防,客女們頻繁地交頭接耳,用極微小的聲音討論著什麼,但是一旦察覺到仇粟粟的眼神,便立刻停止了說話,擺出了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呢?仇粟粟毫無頭緒,隻能加倍的謹言慎行,表達著自己的善意,說實話,這多少也有點兒自保的味道,因為她有一種感覺,似乎寨子裡對於買活軍的態度,正在變得抵觸而負麵,曾經一度消散的迷信氛圍,又再度籠罩在土樓深處了,仇粟粟不止一次,看到戴著鬥笠的客女,拉著妯娌姐妹的手消失在小房間裡,隨後,屋子裡便傳出了喃喃的念佛聲,還有一些仿佛在宣講佛經善惡報應故事的嘟囔。
當然了,她不能乾涉土樓內部的信仰,而客戶們一向是非常虔誠的,不論男女,對於祖宗和神佛的信仰都異常堅定,或許是因為在這樣困苦的土地上,他們需要神佛保佑著風調雨順才能生存下去,常年來形成的一種習慣吧。說實話,仇粟粟對於這種事是很看不慣的——在她看來,大家當然都應該崇拜六姐嘍,不過,她並不敢明目張膽地表現出不滿,反而儘可能和藹可親地對待自己的學生們,隻是增多了讀報課的頻率,希望把買地那種不拜神佛拜六姐的態度,潛移默化地烙印在土樓之中,作為對這種風氣的反抗。
就是在一節讀報課後,仇粟粟遭遇了意外,那天是她換班去黃金寨的日子,仇粟粟要獨自走半日山路,翻過一個小山頭,如果有人恰好要過去的話,可以和她同行,但她也是常來常往的——仇粟粟不是個弱不禁風的妹子,她是個典型的客女,家族來自北方門閥,為避戰亂南下,而且這千年以來,一直固執地在北地客戶內部通婚,這為她保持了高大的血統,她不必吃太多也可以長得很高。
到了雲縣之後,仇粟粟可以吃飽了,幾乎是半年時間就長出了一身的肉,做泥瓦匠時,她的工資很高,也有了打熬身子骨的條件,如果是本地的南人土著,哪怕是男丁,隻要他們一直以來吃得不是太飽,仇粟粟也可以憑借身高的優勢,在一對二、的戰鬥中占到上風。
這樣的一個女娘,才有下鄉做教師的資格,仇粟粟是不畏懼獨身走山路的,她就是這麼從邱寨走去的雲縣。但是,一人獨行,有時難免失了守望,仇粟粟也確實有些大意了,她行過山邊一處高崖時,走到崖邊去采摘崖頂那株桑樹,桑葚結了一樹,看著就讓人生津止渴——也就是在這時候,有人從背後把她狠狠一推,推下了山崖。
“你和寨子裡的學生談起過那桑樹嗎?”
“談起過的。”隨著不斷的回顧,以及自己‘腦震蕩’的康複,仇粟粟的記憶越來越清晰了,她說,“我和兩邊寨子的學生都提起過那桑樹,說我很期待桑葚成熟,可以采些來和大家分享……那時候的確是桑葚成熟的季節。”
的確,她是不免有些失落的,因為這也意味著,正是仇粟粟的學生們把這個重要的情報透露給了凶手,才讓她落得如今這個下場——現在所有人都以為她已經摔死了,至少,黃金寨和西湖寨的人,如果沒有去鎮上的話,是很難打聽到端倪的,如果不是仇粟粟運氣好,遇到了去山間放套子的獵戶,她確實是活不了的,甚至更慘的是,死也做了個糊塗鬼,仇粟粟到現在都不知道自己是為何而死,被誰所殺,她完全沒有丁點兒線索。
“那節讀報課,都讀了什麼報,你都說了什麼話,學生們都有什麼反應……現在記清了嗎?”
不比她的感慨,王無名卻似乎對於這個幽暗恐怖的故事,沒有太多的反應,而是很自然地繼續問著,“是這份報紙吧?兩個月以前,宣布《新婚姻法》實行的報紙……我給你帶來了。”
他從懷裡掏出了一份報紙,送到了仇粟粟麵前,鼓勵她,“讀讀看,或許能想起更多呢?”
“我試試……”
仇粟粟用受傷的手臂做支架,把報紙撐在胸前,“我看看,頭版……不,我一般讀報不讀頭版,讀笑話欄目多些……但是,但是那天不同……那天,有一個學生請我讀讀頭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