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0章 六姐的脾氣(上)(2 / 2)

買活 禦井烹香 6779 字 7個月前

在剛才的茶敘中,張宗子已經多少將閩西仇粟粟案,雲縣盧發財案,多少說給了信王知曉,並道明了買地衙門對此的看法——在信王看來,其實這邏輯是自相矛盾的,倘若當真懷疑是敏朝所為,那現在把這些事情告訴信王,其實是打草驚蛇,會讓後續的追查變得更加困難。

張宗子並非真正管不住自己的嘴巴,信王是知道這一點的,他說的隻可能是他被允許能夠說出來的——信王不過是比大多數報紙的讀者早一點知道而已,但即便如此,能得到上峰的允許,也就可見其實買地並不真的懷疑此事是朝廷暗中主導,朝廷為何要這樣做呢?這對朝廷有什麼好處?

明明並非如此,卻非得要這麼說……這裡頭必定是有原因的,信王索性直言心中不解——買地這裡,大家辦事多是直來直去,直言不諱,他也多少沾染了這份習慣,“宗子兄,其實你也不是不懂其中的道理,衙門為何非要懷疑我朝,還請你為小弟解惑!”

張宗子聽他說得慎重,也就放下手機,把它還給了信王,隻是最後戀戀不舍地點評了一句,“你這特寫太多了,為何不把樹全景拍下來?”

如果要拍全景,人不就是樹葉裡掩映的一個小黑點嗎……那這照片有什麼意義?被版畫一翻映,全都糊成一團了,成為純粹的風景照,爬樹比賽當然是要抓拍運動員蹬躍的特寫了……不過,信王現在自然不會和張宗子爭辯這些,隻是敷衍地應了一聲,聽張宗子續道,“今日也就是你我之間,我個人的一點小想頭罷了,大王若是聽取,也不要對外宣揚,若是不信那就不要往心裡去——”

信王自然連忙表態聽從,表示自己對張宗子的真知灼見,正是求知若渴,絕對不會對第三人透露,張宗子這才點著茶桌,又喝了口涼茶,這才對信王附耳低聲道,“以我之見,其實六姐也是心知肚明,曉得此事並非朝廷所為,但她叮囑我們這些采風使對外放出風聲,也不是心血來潮,自有用意——大王,此次盧發財、仇粟粟等案,背後牽連的真老母教,聽說是讓六姐罕見地動了氣,親自發話,事涉此案者,一律嚴辦,此事,不死一大批人,是不能輕易了結的!”

天子之怒,伏屍百萬,流血漂櫓——凡人尚且如此,何況仙人?信王是看過仙畫的,知道六姐現在拿出來的武力,不過是萬萬分之一罷了,他所見的仙畫之中,仙人揮手之間,所發的激光武器,可以在千萬裡之外殲星滅地——就連星宿都化為齏粉,更何況凡間城池呢?

這‘死一大批人’五個字,雖然簡單平實,但卻一下就讓信王想到了仙畫中的場景,當下不由愀然色變,張宗子是和他一起看的那部仙畫,見他神色,也是會意,忙道,“六姐倒是不打算親自出手,不過這件事必定株連甚廣。凡是有所牽連的,都免不得傷筋動骨——被白蓮教迷惑的客戶村寨,都要強行打散了,各自遷移到雞籠島、呂宋等地,若有敢抗命者——”

他做了個豎手下劈的動作,“殺無赦!”

對於買地來說,這已經是很罕見的嚴厲了,一般來說,若不是作惡多端之輩,大多時候買地的重刑犯也是送去做苦役的,其實這對於敏朝來說,反而顯得過於軟弱了,現在這種動輒殺得人頭滾滾的場麵,才是尋常官府應有的做派。信王就絲毫不覺得有什麼不對的——且先不說朝廷對於客戶人家這種繼承魏晉門閥遺風,抱團緊密,時不時還要挑起械鬥的人群,觀感自然不可能有多好,便是良民,被朝廷強行遷徙不也是家常便飯嗎?

遠的不說,移民實邊這種事,本朝初年也是常見,規模最大的是‘奉旨入蜀’,兩湖、廣府道的良民被遷徙入川,填補數十年前鬆圓交替時高達九成五以上的川內人員損失,除此以外,還有從南往北,大規模遷徙軍屯之舉,光大規模遷徙,有據可查的便有十八次之多。

信王也不是小孩了,當然不會相信被遷徙的百姓都是歡天喜地自行上路的——人離鄉賤,隻要在本地不是完全活不下去,誰喜歡遠走?大規模的徙戶肯定是伴隨強製手段的,隻是以往被拆散的都是小戶,如客戶這樣合族抱團的往往會被當成刺頭跳過而已,沒想到買活軍朝廷如此狠辣,一旦感到客戶人家有些不好消化,便立刻祭出雷霆手段,把這一個個硬骨頭的刺蝟,全都要拔刺分割——不肯分戶,那就強製分戶遷徙,這要還不肯,那不好意思,抗命者冥頑不靈,連挽救的價值都沒有,礦山也去不得,直接就要斷送在當場了!

這實在是……讓人羨慕而又妒忌啊,難道朝廷沒有動過念頭,想要這般分拆這些常年來等於是占山為王,把流官完全架空的宗族嗎?根本就是辦不到的事情,仔細想想,要想把這些人高馬大,力氣自然也跟著比矮小的南方土著大些的客戶人家,從一地搬運到另一地這是很不容易的。尤其是敏地這裡的客戶人家,多數都在山林中聚居,哪裡是三兩句話就能發配他們的?首先就要帶領大隊人馬入山——光是這一步,就足夠攔住大多數流官了,更不說本地的吏目中,盤根錯節,少不得有客戶出身的小吏,給上官使絆子。

再者,就算強行要搬遷,也還要隨意就能找出一樣身強力壯的押運人員,這個……這個還真是買地特有的優勢,買地的人吃得好,力氣也大,而且甲胄多兵器多,便是小兵也武裝到牙齒,和敏地那些隻有一根哨棒的兵卒,雖然都叫兵但完全是兩種人了。隻有買地這裡,才能隨隨便便就找出許多相當於敏地精兵強將的吏目兵卒,撒開了在山區一個個山寨處理過來了。買地說不分戶就遷徙,不遷徙就殺頭,那是真的能辦到的事情,不像是敏朝官府,隻能說說而已——既然隻能說說,那也就往往不說了,一件事如果官府不能確保執行,實在沒必要提出,隻會虛耗權威……

“這是應當的事情!”他毫不猶豫地表達了支持——不但的確打從內心裡是支持的,而且這也不關敏朝的事情,這是買活軍的內政,外人沒必要指指點點的。“此外——”

“此外,當然還有流竄在各地作亂的真老母教徒了,一個算一個,全都跑不脫的!凡是證據確鑿者,斬首!被迷惑鬨事者,後果不嚴重的苦役數年,若造成人員傷亡,苦役二十年!”

張宗子望著信王,意味深長地重複了一遍,“各地作亂者,均不放過,大王,明白我這是什麼意思嗎?”

各地作亂——這,各地作亂?!

信王並不傻,他在政治這一塊,說不上多有主見,多能前瞻,但理解力還是不差的,把張宗子前後透露的信息串起來一想:六姐並不相信朝廷真是幕後主使,卻依舊擺出懷疑朝廷的態度,還要將此案大辦,雷霆手段,被蠱惑的宗族強製解體,‘在各地流竄’的教徒全都要抓出來,‘均不放過’——

這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嗎?六姐這一怒非同小可,不單是治下的百姓,便連在敏朝治下的教徒,也不肯放過——這個意思,是要在敏朝境內執法抓捕,甚至是公然殺人!而敏朝倘若表示反對,或者說,哪怕隻是不明確支持……那謝六姐,或許就不惜指控朝廷為此案主使者,以此理由撕毀和議,和敏朝全麵開戰——至少,她要在執行上為自己保留這個可能,所以,她必須懷疑這案子背後有朝廷的身影!

儘管天氣炎熱,但信王仍然是麵色發白,隻覺得渾身上下,毛骨悚然,半晌說不出話來。張宗子察言觀色,也是頗為同情地輕輕歎了口氣,在他肩上拍了拍,為信王又斟了一杯茶,道,“大王,掏心掏肺說句話,我勸大王還要慎重對待此事,儘力斡旋周全……六姐一向為人和善,笑謔不禁,再棘手的公事也不會讓她動怒,因此事卻也有怫然之色,以我所見,今日若是一時拂了六姐的意,彆說什麼,六姐一輩子也不讓你如意了——”

“我是怕,今日一時拂了六姐的意,那可就沒有明天可言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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