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拍球,拍球!”
便是被父親抱在手裡的小孩兒,也歡喜地拍著手掌,指點著屏幕,“嫻兒玩球!”
“好好好,嫻兒回家便玩小藤球。好不好?”
“好!”
胖嘟嘟的小女孩兒,穿著小背心,在父親的懷裡興奮地踢著小腿兒,身旁的攤主看了也是有趣,笑道,“看著孩子,踢人多有勁,長大了怕不也是個女力士!”
這話若在敏朝,有點兒陰陽怪氣的味道,但在買地卻很中聽,嫻兒父親頓時開懷道,“我也這麼說呢,看著孩子的胳膊,從小就鼓鼓的,以後叫她也和六姐似的,把肌肉練起來,誰敢欺負?走到哪都被高看一眼。”
的確,買地這裡崇尚健壯,也不是一日兩日了,但隨著六姐的一番講話,以及在開幕式致辭中的親身示範,這種對於健壯審美的追求,又上了一個台階。對買地的百姓——尤其是是從前的民間苦力漢子,本來在他們的審美中,也認為壯實姑娘沒什麼不好,在買地便更加自然地接受了六姐的喜好,他們對於謝六姐的崇敬和盲信,遠遠不是原本的有產階級轉化成的吏目、書記、小商人等可以想象的。
既然謝六姐給他們帶來了糧食,讓他們能夠吃飽,又給了他們學習的機會,工作的機會,獲得報酬而不被克扣的機會,受了委屈能去告官的機會,那麼,六姐的話,便是他們的綸音,六姐既然喜歡健壯的女娃,而且說女孩子壯一些好,他們對於女兒最好的期望,就是讓她們能長成一個頂天立地的健壯女娘。這樣的誇獎,又怎麼能不讓他們喜歡呢?
“嫻兒,以後做個女力士好不好?”
這個臉上明顯有些溝壑,肩背上還有一塊凸起,大概以前是個‘窩脖兒’挑夫的漢子,滿臉笑意地問著女兒,同時伸手去懷裡,掏出錢袋來,買一根叮叮糖給她吃。小孩子看到糖雙眼就發亮,一邊拍著手,一邊熟練且嘴甜地應承著,“好!嫻兒做女力士,嫻兒以後抱著爹逛街!”
“哈哈哈!”
周圍人群都笑了起來,就連坐在茶攤上看仙畫的幾個小女孩,也笑著扭過頭來看了嫻兒一眼,大概是議論著她的童言童語,不過,大家的注意力很快便又被比賽給吸引了過去,隻有茶攤邊上的一個小姑娘,還托著腮,看似是在看比賽,實則卻是在偷聽著隔桌兩個姑娘的對話。
“……那個黑姑娘,是原來在壕鏡的女仆嗎?還是美尼勒城裡留下的洋番家眷?能不能為她做一期訪談,刊登在《萬國報紙》上?”
“你是說附版畫的那種嗎?葉,我們的報紙是麵向國際旅行者,你覺得他們中有多少人是不歧視黑人的,你的目標讀者,那些黑人,他們又有多少人能讀到這份報紙?當然,作為一個洋番女球員,我認為對她的采訪是有意義的,但或許不該強調她的種族——”
“你知道嗎,馬麗娜,雖然你一向很有點兒道貌岸然,似乎對於六姐的綱領完全認可,但我不得不說,你似乎並沒有想到,你故鄉的那些紳士們,對女人的歧視絲毫不亞於對黑人的歧視——如果我們不強調黑人在買地的平等地位,是不是也要在報道中回避她的性彆?要知道,她的性彆,我們的性彆,對於國際旅行者來說,似乎也不那麼的體麵。”
又一個口是心非,不能完全貫徹六姐思想的偽君子?
這個小姑娘的興趣,比之前更濃烈得多了,雖然她還沒有完全聽明白,但隻需要一個指控,便足以讓她對鄰桌的這兩個年輕女人,燃起了更高的興趣,與潛在的敵意——王劍如不在乎反對者的反對是否現實,當然她也不會做什麼,因為現在她並沒有這個身份,她才十一歲,根本考不了吏目,但是,這不妨礙她多了解一些反對者的典型特征,從職業的角度去觀察反對者們,她認為,這對於她將來的工作是很有益處的。
得益於她矮小的身高,以及,和買地這裡的風尚不太協調的,瘦弱的身形,很多人都會覺得她比實際年齡還要小,隻是個九歲、十歲還不懂事的小姑娘,因此,她的靠近並未引起鄰桌的警惕,兩個十六七歲的少女,聽起來像是《萬國報紙》的編輯——王劍如認為,這些喉舌部門的編輯雖然不是吏目,但卻應該尤其警惕,因為她們的權力不亞於要害部門的首腦——還在很投入地談論著她們的工作。
“這要看你對於我們的報紙究竟是如何定位的了。”
馬麗娜,那個洋番少女,似乎也並不在意葉姑娘的指控,而是很淡然地說著流利的官話,“你是希望《萬國報紙》宣揚我們的不同,對國際旅行者造成壓力和恫嚇,還是希望《萬國報紙》宣揚我們的好處,誘惑更多的國際旅行者前來呢?或者說,葉,你認為,六姐對此,又是如何希望呢?你的觀點,是否才是對於六姐綱領的暗自反對呢?”
刺出這一劍之後,她顯得胸有成竹,怡然地往後一靠,品嘗起甜蜜的涼茶來了,王劍如瞅了她一眼,又看了看葉姑娘。她覺得這幅畫麵相當的有趣——兩個人都用六姐的綱領作為武器互相攻訐,似乎,人們並不容易簡單地分辨,她們誰是欺世盜名者——誰又是那個得了六姐真意的,真正的信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