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獾稍微捶了捶腰,環顧著夜色中山色隱約的輪廓,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閩西這裡,確實比雲縣、吳興縣那一片要窮得多了。這深山老林的,物產貧瘠,似乎也的確沒有什麼住人的價值,難怪自古以來,人煙稀少,多是蠻夷居住期間,估計也是因為這裡山路崎嶇,地方官都沒興趣進山管理的緣故。
就說現在走的路吧,也不是水泥路,閩西納入買地已經四五年了,但水泥路還沒有四通八達,直通村寨,隻是修了一條連接驛站的主乾道,從主乾道往外去各村寨,還是要走小道、山路,這也是為何軍需官要人看馬了,因為近期的戰鬥就發生在沒有水泥路的地方,軍需隻能靠馬、驢來駝,那就需要有人在旁照應著。倘若就他一人,馬隊都照看不過來。
“這片地方,要剿匪也難。”
戰場已經清掃完畢了,大家都感到很疲倦,去巡邏周圍的戰士們也回到營地裡,留下一人在樹上放哨,其餘人重新撥亮了火堆,同時點燃了灶火,炊事兵已經在燒水準備下伊府麵來吃了,雖然周圍還隱隱傳來那股子血肉和排泄物混合的味道,但這不影響士兵的食欲,畢竟,戰鬥實在是很耗費體力的事情,他們經過這麼半晚上的勞頓,個個都饑腸轆轆了,倘若不吃個飽飯再休息一會,第二天是很難爬起來趕路的。
狗獾和胡昂秀作為弓手,受到了班長的嘉獎,而且他們彼此也友好地互相打了個招呼,確認對方的射術不錯,胡昂秀從前是獵戶——這就解釋了他為何這麼會使弩箭,而且膽子為什麼這麼大,一般山林的獵戶不太會用大開弓,以小巧的弓箭為主。
現在,這支隊伍彼此已經很自然地融合在一起了,經過這麼一場伏擊風波,大家已經算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不論出身為何,彼此都已經勾肩搭背起來——知道彼此是值得托付的戰友,在戰場中可以放心的交付後背,這種親密感絲毫不亞於親情,甚至說難聽點,要是父母手足關係一般,那還不如這樣的戰友值得信任呢!
有了這樣的關係,大家在吃麵時的話也就比平時要更密,更肆無忌憚一些了。狗獾眯著眼,滿足地吸溜著麵湯的時候,也就敢於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我看現在山林中這樣的殘匪不少呢,清掃他們是個難題,以後附近的村寨要出行時,恐怕得小心了。”
這是確實的事情,就是剛才那波人,三十個人裡也有七八個人逃跑了,小隊這裡當然也不會去追了——摸黑在山路上追本地人,那是找死,是給對方反殺的機會。可以想見,在這樣茂密的山林裡,要抓到這樣的零星匪徒,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軍需官也點了點頭,“最近閩西不太平,山林殘匪有很多,這波算是比較大膽的,甚至敢來搶我們兵丁了。其餘零散的亂兵也有打劫村落百姓的現象。”
狗獾立刻就在心底做起算數了:買地現在的兵丁總數是多少?他們要維持在南洋的統治,必定需要大量的軍隊的,那是生番地。現在還要在江浙一帶擴張,還要在閩西這裡剿匪……兵丁的人數真的夠用嗎?要知道,這種散兵遊勇滋擾村落的滋味,建州可是完全領教過的。
不需要多,隻要幾百人的隊伍,分分合合,依托深山老林,給正常的生產造成的困擾那就真是讓人沒法說,你去清繳吧,出兵那就是錢,而且一看到你來了,他們往山裡一鑽,你怎麼搜?沒法搜,搜山就是送人頭,至少也得被一換好幾個,因為當地的山民那就是熟悉地理。你不清繳吧,他們以戰養戰,畢竟是地頭蛇,靠著三寸不爛之舌,不斷遊說村民入夥,給吏目、軍隊製造麻煩,至於抗稅什麼的這都是細枝末節了……
前些年,東江島就是這樣,在建州後防搞事情,讓父汗非常的惱火。狗獾也多次思忖過這樣的戰術,他認為這是無懈可擊的,凡是在山區,而且是在和統治政權關係不睦,對他們不滿的山區,這就是完全無法杜絕的現象。
從這個角度來說,或許六姐對於客戶人家是太嚴酷了一些,畢竟客戶人家就居住在閩西廣北延綿不絕的山區,而且一向驍勇,又注重宗族,六姐的做法可以說是全踩住了他們的痛點,這些散兵遊勇,看著自己的宗族被無情分拆,族人們各自淒涼四散,有些甚至被迫遷徙去了南洋,就等於是被六姐搞得一無所有,無牽無掛了,他們聚集在這片山區,將會成為一大痼疾,極大的影響此處的統治秩序呢——今晚這些人,那是主動來尋釁才被買活軍的兵丁輕易打倒的,如果他們躲藏起來,小隊根本找不到人。而倘若經過此地的是一支商隊呢?他們能否鎮定迎敵?
狗獾是絲毫不懷疑六姐的神仙身份的,畢竟,他在現場見識了六姐對刺客的應對,但他認為,就算是神仙,恐怕也拿不出什麼太好的辦法來處理閩西山區如今的動蕩,借著這會兒大家這股熱乎勁兒,他也就說出了自己的疑慮,“難道,閩西以後就要淪為少有百姓居住的無人區,把官道以外的地盤,全都讓給匪徒嗎?否則,一般的百姓麵對這些悍匪,又該如何自保呢?”
他的疑惑,略微有些超出了自己的身份——一個大頭小兵。不過,不論是班長還是軍需官,都沒有責備嗬斥的意思,這也是買地的軍隊和彆處最大的不同之一——軍官們待人和氣,絕不會呼呼喝喝、毆打淩虐兵員,這在敏、建行伍中是不可想象的。
他們不但不打人,而且還非常的講理,就像是現在,班長甚至誇獎了一句,“的確是家學淵源啊,大家都要和他學學,這種視野是難得的!”
隨後,他才胸有成竹,笑著解答了狗獾的疑惑,“這個問題麼,等你到閩西前線,就自然迎刃而解啦!”
啊,這?狗獾不免就陷入了更深的疑雲之中:看這意思,難道六姐有什麼辦法,能破解這戰術困局不成?不可能吧,這可是父汗苦思冥想,幾年下來都無法去除的心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