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真?!”
“不敢相信啊!”
自古以來,改朝換代哪個不是血流成河的?買活軍入主龍川縣,倘若能平安過度,即便是比從前更苛刻些,隻要不燒殺搶掠,各人也都覺得可以忍耐了,卻沒想到竟還有這樣的好事兒!眾人聽了,都是激動了起來,不免也跟著憧憬倘若一切成真後的好日子——雖然按這般算來,航道疏通怕不是要一年半載之後的事情了,首先肯定是要忙農事的,得把農事安頓好了,有了糧食才能雇人乾活麼——
但是,正因為使者很明確地講出了具體的步驟,才更讓人相信這是確實會成真的計劃,這要不是真的打算去乾,想得這麼仔細乾嘛呢?
再忍耐個一年半載——賣力氣乾點苦活,航道就疏通了,航道疏通了,船造好了,就能去閩西販瓷器往下遊走,到時候走一趟至少能落個二三兩銀子,收入比現在要豐厚多了!——聽說買活軍還打算在沿岸剿匪,那就沒了遇水匪的危險……
“若都能成真,那真是做夢都不敢想的好日子了!”不免就有人已經陷入了對未來的憧憬中了,不得不說,在漁船這裡,這幾年來這是罕見的好情緒,第一次,提到將來,漢子們有了樂觀的情緒,也有了期待。而一旦有了期待,便很害怕會有人前來破壞,“就怕不再包乾,那幾個大戶要來橫插一杠子!”
“剛不是說了嗎?以後城裡哪還有什麼大戶?!”
老劉卻已經是在回家的路上,全盤想好了——他被推舉成水上人家的代表去吃飯,自然是其中腦子最靈活,也最有擔當的一個,在席間門又是聽了霍小燕的第一手宣講,比起弟兄們隻能聽二道消息,他這裡接收的信息更直接,也更有邏輯,很容易就跟著被啟發出了一條這樣的思路:“大家先安靜下來聽我說——使者不是說了嗎,至少要找到三個罪寨,也說了罪寨的處置辦法,那真是難翻身的!”
他壓低了聲音,把大家又往裡聚了聚,不顧汗臭味魚腥味,一群人緊緊團在小屋裡,都是屏息凝神,聽他低聲說道,“咱們縣裡的大戶,哪個不是寨子裡分出來單過的?都是背靠著寨子,才能在縣城立足,又有官身,才有麵子去府裡結錢,才能包乾徭役——”
“這要是……他們的寨子,被揭發了是罪寨呢?按使者的說法,城裡的分家,難道就不被株連,難道還能有好?”
“這——”
“嘶!”
“劉大哥,你這意思是——”
屋子裡頓時響起了低低的驚呼聲,眾人受到的震撼,不比之前聽說買活軍入城,要請他們出代表去吃飯時更低,今日一天實在是出了太多的變故,大家都有點兒麻木了——他們這群水上討口飯吃的丁零人,加在一起不過是幾十人口的,卻是要吃熊心豹子膽一般,去算計聯合在一起,幾乎有龍川縣小半個縣財力的三大寨?
在今日之前,這是非常明確的取死之道,就算是現在,大多數人倉皇間門也沒這個膽量,更無法想象自己能挑起這麼重的擔子,雖然老劉透露的前景極其誘人,但為了守衛這樣的前景,去栽贓在縣裡根深蒂固枝繁葉茂的三大架勢人家,三大村寨?
說難聽點,三大村寨加在一起兩三千人,一人一口吐沫都要把他們給淹了的,當下許多人都是本能地搖起頭來,要阻止老劉的瘋狂,“劉大哥,還是慎重,這不是我們這些無根基的外鄉人能做的事情!”
“是啊,我們還是先靜觀其變!反正這疏通航道的派工也不是一天兩天……”
“先看看這個買活軍的衙門成色如何……”
對大多數船工漁夫來說,這才是最穩妥的決策,老劉聽大家都打退堂鼓,便知道人心暫不可用,也不勉強,而是安撫道,“我自然也是這個意思!哪有我們打魚的挑頭來做的道理?隻是我們大家心底先有個算盤罷了,將來若是有機會,從中推上一把——”
“那是,那是!”
比起挑頭構陷,時機成熟時,順水推舟助個力,顯然更符合大多數人的喜好,這點風險大家倒也是願意承擔的,聞言便都是連聲應和,也都答應了彼此要嚴格保密——便是不讚成老劉想法的人,也自然不會出賣老劉的,無憑無據,幾句話的事情,又是縣裡大變動的時期,便是想要賣好,也得估量著對方會不會當真,倘若不當真,被打發出來了,漁夫同行是真能砸船砸屋,叫他們在這個行當裡乾不下去的。
在這種傳統的風氣裡,大家彼此抱團的緊密程度,是大城市很難想象的,彆看吃水上飯的隻有數十人,但團行的約束力一樣是十足,而且對於新推舉出來的行首老劉,大家都非常的信服,即便還沒和使者當麵溝通,也沒有見到買活軍的作為,但大家已經完全按照老劉的看法,對買活軍報以很高的期待了,甚至還有人已經完全站在了老劉和買活軍的立場上,開始考量起借用‘罪寨’,拔除城內大戶這個計劃的可行性。
“說不準,還真不用我們出手啊!”
這個人指點著城裡的燈火,“今夜城裡隻怕大家都不肯睡,都是聚在一起商議對策的……連咱們都想到了這個罪寨的事情,更何況彆人呢?我看,三五日之內,一定會有人出來指證罪寨的,那三家大戶家中多有在敬州為官做吏的親戚——他們和已經被定為罪城的敬州聯係如此緊密……難道,不會引來彆人的注意嗎?”
“依我看,十七家村寨中,餘下的十四家,很有可能聯合在一起,借機報仇,把這三家扳倒,把他們奪走的田地、錢財、買賣,都給掙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