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1. 之江亂象 餘姚.黃德冰 黃德冰:誰汙……(2 / 2)

買活 禦井烹香 6853 字 6個月前

但是,織戶為什麼不去買地呢?江南的織戶沒有一點理由不去買地,買地完全是歡迎他們的——他們的大紡織廠很缺有經驗,稍微教導一下就能上手的織戶,而且更可喜的是,江南織戶中,女子很多,男女比例大約可以達到平衡,按照黃德冰在買地結交的筆友天一君子的說法,‘江南女織戶,算得上是敏朝最接近於職業女性的人口了,她們有許多性格特質是我們急需的’,因此之江道的織戶,流失和逃離的速度(織造局的官機戶是需要逃離的),絲毫不亞於農戶,甚至還有很多原本紡絲的機戶,眼饞買地的生活,直接變賣了織機,去買地討生活呢。

現在,之江道的織戶,可能隻有前些年的十分之一三了,百年來一向興旺發達的之江織業,受到了嚴重的打擊,就光是這兩點,就已經足以讓餘姚這樣的小縣隨之動蕩不休了,更何況還有買地頒布的‘備案令’和‘招賢令’?更是對人口的流失帶來了雪上加霜的影響?

原本,江南不似福建那樣,生女多不舉,主要就是因為紡織業和風月業——一個女孩兒,給她一口飯吃,養大了總不會虧本的,若是聰明伶俐,心靈手巧,那就去做織女,總能養活自己,若是清秀可人呢,那還更多了一條送人做養女,將來也不必埋首織機,隻需要調弦撥琴,更輕鬆更體麵的路走,家裡要實在是過不下去時,一個女孩兒也總能賣得上價錢,頗算得上是一筆儲備的資產——

這樣的共識,就足以說明江南的風月業有多麼發達了,可以說武林、姑蘇、廣陵這三個地方的表子,占了天下九分風流,這話實在不算是假的,細問天下各州府的當紅花魁,師承總能追溯到江南來。可,就是這個行業,被買地這‘備案令’和‘招賢令’的組合拳,打的是最緩不過勁的。不管備案令在買地內部,被多少人詬病,但至少在這行業上,它起到了極好的作用——隻要隨便一想就知道了,買地的招賢令很明確是不歧視,甚至就是針對從業人員的,而這些養女隻要逃走了一個,養她的勾欄、花樓哪還敢繼續經營?是留在本地,等著被逮被判嗎?

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是,雖然票唱是人類曆史上最古老的生意,似乎永遠也沒有辦法完全禁絕,但很顯然,有組織的,公然的票唱,如果有一個強有力的官府願意去阻止,還是能夠非常見效的。僅僅是一紙公文,江南的風月業旦夕間幾乎就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現在,七裡山塘冷落,秦淮畫舫空置,運河一線,除了半掩門、暗門子這樣,自做自的小本生意,還偶見維持之外,大老倌們幾乎難尋一處可以放心尋歡作樂的所在,便是偶有一一可意的賣唱女、溫柔的小倌兒,問起出身,多是北地南下,也不過是幾個月功夫,再去光顧時便已經是不在了,甚至連行院本身都收歇了都不稀奇。

這部分從業的人口,究竟有多少呢?從來沒人統計過,但強烈的感覺是,一旦少了他們,城鎮陡然間就冷清了不少,夜裡無人調弦,也沒有燈下群伎招客那鶯歌燕語的熱鬨景象,之江道正在以飛快的速度蕭條下去,人口的減少就是最好的證明。與之伴隨而來的,當然便是極大的混亂——人口的遷徙,本就是容易帶來動蕩的,更不說除了農戶、工戶還有這些風月戶之外,便是留在江南的士人,他們的思想也正發生了劇烈的動蕩了。

給皇帝送葬,固然是過激,但在此時此刻的江南,又不算是太石破天驚了,就黃德冰知道的,李秀才都不是第一個為敏朝發喪的生員了,在餘姚之外,在這次的‘徒皇帝’事件之前,江南士林便已經湧現出不少聲音,質疑朝廷——這倒也不算是太奇怪,要知道,江南在敏朝的統治之下,一向是較為特彆的存在,雖然繁華,卻和朝廷並非一心,立朝初期還曾倍受歧視,因其抵抗敏軍最久也最堅決,江南的百姓,和朝廷是有仇的,再加上此處繁華,法度一向廢弛,敏地成風的流民,歸根溯源,便從江南始。甚至可以這麼說,江南一向是充斥了‘法外狂徒’的地方,發出一一質疑朝廷的聲音,又算得了什麼呢?

原本在買活軍崛起初期,是質疑朝廷,等到這幾年來,江南士林裡,頗有一批士子,旁觀買地、敏朝兩大道統的論戰之後,竟開始鼓吹買地的道統,並以去買地遊曆過為榮,這些狂生,竟爭相剃頭,以學買為榮,按著買地的風潮穿衣打扮,簡直是橫行無忌!黃德冰去年去武林遊學時,簡直都不覺得自己在敏朝了——武林的百姓,做買式打扮的竟然超過了三成,到買地港口附近,更是高達九成,反而敏朝衣冠,成為了少數者,令人矚目呢!

尊買抑敏、尊敏抑帝、尊儒抑敏買……等等複雜的思潮,在江南的生產受到極大衝擊的同時,也在衝擊著江南士人的輿論場,再加上這幾年來,之江道的水旱災害和瘟疫也並沒有閒著,便還要加上這些災難事件給予的衝擊,在如此變化巨大的生活中,百姓們很容易便感到慌張失措,好像身邊的一切都在劇烈變化,如今一天的功夫,變化足以抵得上從前的十年。

這種不安感,也給他們帶來了很大的困擾,讓很多本來老實本分的百姓,轉化為在街頭巷尾鬨事的地痞流氓,這些人再混雜著山陽道等北方流民,在步行遷徙去買時,不可避免留在本地的一些人口,便形成了黃德冰口中的‘山陽道盲流’——其實本地人也為數不少,隻是基於鄉情,被他掩去了而已。

這些人仗著州縣巨變,秩序缺失,幾乎無人有能力來管他們,從中漁利鬨事,已成為餘姚一患,隻要有任何騷亂,便立刻出來趁火打劫,便如今日這事,李秀才一乾狂生,亂鬨了一通,自己是出氣了,各回各家,但這幫地痞混在他們後頭,或者是搶掠,或者是騷擾勒索,惹得胡同裡叫聲、哭喊聲連連,黃家人在屋裡聽了,都是搖頭,黃德冰怒氣上湧,就要出去和他們講講道理,卻被黃太太一把摟住,哭到,“我兒,我們家裡不過湊個五六成年男子罷了,他們卻是一三十人,最是心狠手辣的,咱們又無熟悉街坊幫襯,你拿什麼和他們講理?”

這話的確是這個道理,這條弄堂七八個院子,空置了幾個,餘下的全是新搬來的住戶,素日裡和鄰居也很少往來。黃德冰不是一味逞能之輩,被母親說得冷靜了下來,等人都走遠了,開門一看,弄堂裡新搬來的人家裡,妻兒正圍著一個中年男子哀哭,操著外地口音,哭叫道,“不得了,打死人了,打死人了!”

眾街坊此時也陸續開門出來,見了這般,都是歎息搖頭,黃太太忙叫人上前幫忙照看,黃德冰怒道,“反了天了!豎子焉能如此!”

他一跺腳,下了決心,便回房略微收拾了幾件行李,又取了一百多元的私蓄,和父親交代了一聲,道,“兒去武林幾日,找個筆友盤桓,父親不必擔心,不幾日就回。”

黃大人見他神色,便知不對,忙問道,“你做什麼去?”

黃德冰咬著牙,一字字道,“這般亂象,總要有人負責,官府無能為力,百姓無法自救……兒就找個能管住他們的人去!便是買活軍,也沒有管殺不管埋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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