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1. 南洋的新移民(下) 占城港.範老實 ……(2 / 2)

買活 禦井烹香 8038 字 6個月前

這也是一樣的道理,張安說,“不過他們事情也不少的,每日還是忙,因為種的是高產稻,便是咱們漢人農工也一樣,不像是從前在老家,不能隻憑自己的經驗來,要按田師傅的教導來種,一塊地,這一季種什麼,下一季種什麼,怎麼堆肥、施肥,都是有講究的,不能憑著性子亂來。否則,再好的地,不幾年也要板結減產了,如果有空閒的時間門,還要學習農書——”

他從吊籃裡摸出一本卷邊的書,衝眾人揚了一下,指著上頭的文字,說道,“這叫營養歸還,這裡的道理是這樣的,你每種一種作物,每成熟一次,就等於是從土壤裡拿走了一定的營養。”

“這些營養,有些會隨著陽光、雨水歸還到土壤裡,有些會隨著另一種作物的成熟回到土壤裡,也有些會隨著特定的肥料施進去,回到土壤裡……營養歸還就是你得把這些作物奪走的營養給還回去,這塊地才會一直這樣好,甚至越來越好。田師傅就是學這個的,來南洋的田師傅,都是農業專門學校的讀書人,比多少年的老農懂得的道理都多,他們還會分析土壤,告訴咱們,這塊田缺了什麼營養,怎麼樣才能增長。”

範老實等人大張著嘴,如癡如醉地聽著他的話語,要不是說的是客戶土話,真和聽天書是一樣的。種了這些年的地,真沒想到其中還有這麼多道理在——但是,卻又一聽就知道不是瞎編出來的,感覺……感覺就像是多少年來大家咂摸的一種道理,一下被總結出來了一樣,像是心裡的話被說出了,一種疑問被完全捅破了,道明白了,有一種‘原來如此’的頓悟感。

“那怎麼知道種什麼作物會奪走什麼營養,又該如何去歸還呢?”他們不由得急切地追問了起來。“這是怎麼發現的?”

這一點,張安卻是解釋不清楚了,隻能含糊地說,“田師傅會分析的,隻要知道土壤裡有什麼營養,就知道可以種什麼作物,該怎麼去歸還——作物會從土地裡奪走什麼,留下什麼,書裡都寫得清清楚楚的,能背下來就可以了——那是六姐賜下的天書!全都是仙界早已經驗證過的道理!”

這一下,買活軍擅長種田的道理算是被說明白了,而範老實等人,雖然已經在買活軍的淫威下討了幾個月的生活,但也就是此時,才完全徹底地信服了這一點:謝六姐看來的確是神仙不錯啊!難怪買活軍的活死人,如此擅長種田,甚至能在這樣陌生的地方,第一年就完全取得豐產,這種不可思議的事情,不是仙人庇佑又怎麼可能呢?

這樣長途的遷徙,除了背井離鄉的痛苦之外,其實最擔憂的就是到了新地方能否立足,對農民來說,立足與否也就是能不能從土地裡種出糧食來——這不是在熟悉的地方遷徙個一兩百裡,而是跨越了上千裡來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氣候、土壤、水文完全是一片空白,越是有經驗的農民,心裡就越是會打鼓,越是會害怕種田上出差錯——因為他們見到的差錯太多了,每一個差錯都會導致減產,甚至,更殘酷一點的,如果沒有官府的幫扶,沒有宗族的接濟,一次減產絕收,就會導致斷糧、死人。

從對他們的處置來說,這些罪民被強迫遷徙了,但並沒有限製他們在地方的從業自由,也就是說,其實範老實一幫人若是不願服從官府的安排,不來林場做工,想要自己去開荒,道理上來說也是可以的,但他們為什麼沒有這麼做呢?便是因為,沒有糧食,隻有一點點錢財,真不敢自己種田!

給點種子,給點農具,給塊荒地就讓他們自尋生路,那才是他們最害怕的前景,哪怕是佃戶,也寧可先做幾年苦工,摸清了本地的田性再圖其餘發展。因此他們都很順從地接受了被林場雇傭的安排,認為這不算是最壞的結果。

現在呢,現在看過農場的發展之後,他們實在就不覺得遷徙是什麼很壞的事情了,甚至已經感覺到,這將是家庭發展的一個機遇——林場還不知道怎麼樣,但農場的日子,已經讓他們大為豔羨了,這多少就是個念想,即便是林場的日子有些苦,那也可以尋找機會,進農場來乾活。

當然了,當著張阿定的麵,不好表露這個態度,大家是不會毛遂自薦的,但張阿定大概也看出來了,等到太陽沒那麼烈,他們重新動身之後,便有意無意地說起了這事兒。

“農場其實也缺人,隻是要招人沒那麼容易,他們的要求高——要會說官話,會認字,至少是要認識拚音,還要會做算數……因為他們每天的工作複雜,施肥也要求精確,還要去上種田學習班,所以雇工報酬雖然高,但卻很難找。不過,官府也上心——官府是以農為本的,每一次有船來,都優先分配好的工人給他們,你們這一船前頭還有一船的,在那倒是撈了兩個人。”

這意思倒很明顯了——要求高,新移民們基本都不符合,且是官府分配為主,身家清白的移民怕是也爭著去的,他們這些多少有些說道的罪民,優勢就很小了。範老實等人,還算是有些城府,都故作不知道他的意思,隻是憨笑著點頭。張阿定又道,“我們林場就不太一樣了,工作要簡單得多,因為我們的作物比較單一,就隻有兩種,工作麼——”

他掃了幾個女眷一眼,大概是估量著她們的氣力,“這裡和農場不一樣,我們林場要伐木、栽樹,都是體力活,體力不足的話,自然是做後勤的,若是身強體壯,乾活能當男人一樣的,也能來做力工,另外,管理崗是男女都能當的,不過要求識字,能記賬,嫂子們可自己掂量著,不行便在後勤上幫手,酬勞也有,隻是少些。”

雖然一路上已經見識到了買地任用女子的景象,到占城港之後,更是從阿學身上看到了本地的民風——雖然是鄉間門農場,但也是男女都用的,不過,知道自己還能正兒八經的出來做活當管理,顯然也讓這幾個憨厚的客戶婦人有些不適應,都是摘下鬥笠,撓著光溜溜的頭皮,尷尬地笑著沒有應聲。張阿定也不再說什麼,隻是介紹了現在林場主要的工作內容:

“我們林場,現在主要是三塊,第一塊就是伐木、運木,第二塊是栽樹,第三塊是做林間門養護的,目前最賺錢的其實還是伐木這塊,需要伐木工,還有老獵戶,我也不瞞著,南洋密林裡,蛇是極多的,如果有捕蛇人,那能開一等的工錢,其次便是山林獵戶,這活危險是危險,要在伐木時周圍護送著,驅趕野獸,下套子什麼的那不用說了——咱們這幾戶人家,如果有這方麵的經驗——”

範老實揪著媳婦的手緊了緊,眾人都是沉默,張阿定也不意外,畢竟這技能若是有,在船上就早說了,便拍了拍手,笑道,“那就是伐木工了,辛苦些,但賺頭不少,那都是多少年的紅木、酸枝木,很值錢的,伐了以後種上棕櫚、橡膠樹,不幾年也是財源滾滾……”

被他挑選出來的工人,都是山裡的農戶,也是問明白了有伐木經驗,聽著張阿定口若懸河地描繪著未來那美好的圖景,麵上也都不由露出笑意,有些憧憬起來。隻有範老實還是那樣不動聲色——他天生表情是少的,不然也不得個這樣的名字。

待到日暮時分,他們到林場了,幾人倉促在吊腳樓旁的棚子裡安頓下來後,各家分開了,他才對媳婦使了個眼色,兩人湊到一邊去低聲商議起來,她媳婦低聲問範老實,“這個獵戶不說了,便是捕蛇人,我也抓過蛇的——”

抓是抓過的,範老實的媳婦一家都是獵戶,廣府道的獵戶很少有不會抓蛇的,她少女時期也沒少幫著家人進山下套,隻是溺水的都是會遊泳的,老獵戶能善終的沒有幾個,老實嫂成親後也不怎麼進山了。這會兒,要不要在林場顯露自己的這番本領,她也有些猶豫,因此在路上便不曾說話,這會兒要和當家的好生議一議。

範老實搖頭道,“這樣的生地兒,做什麼進山伐木去……看東家的意思,我們是去做伐木工了,那你就得在場子裡呆著,否則,我們倆都出事了,孩子們怎麼辦,能活麼?”

他雖不算太聰明,但這道理還是能想明白的,媳婦聽了也無從反駁,點頭道,“隻是畢竟想著,多得些錢日子好過些……”

“賺錢,這不著急的。”範老實也是若有所思地琢磨了起來,“本來想著,我們過來也是種田,認字不認字的實在無關緊要,今日這一聽說,倒是發覺,在南洋這裡,哪怕是種田呢,那都是要知書達禮的,知識教,知識教,還真沒叫錯,這知識真挺重要的……”

他很快便以愛拜神的客戶人家,特有的一種邏輯下了決定,“都說南洋知識教盛行,安頓下來後,你多學官話,和林場裡的婦女多套套近乎,我們也請一尊知識神進家,也拜拜這個山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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