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樹的人,就是這些活計了,照管已經栽好的林場,相對就更輕鬆安全了,橡膠林裡蛇很少,野獸也不愛來,因為本地的野獸並不采食橡膠樹上的什麼東西,蛇好像也不喜歡這種氣味——因為這個特性,農場裡也會種幾行橡膠樹,起到一點驅蛇的作用,不過大體來說,林場的吊腳樓,蛇患、鼠患確實比農場要小得多,這也是林場的一個優點了。
照管林場的巡林員,就是每日在林子裡轉悠一下,注意登記橡膠樹的長勢是否喜人,葉片是否精神,有沒有出現什麼疾病的征兆就行了。即便是女人,也可以輕鬆完成,所以巡林員也要配合摘棕櫚果,種一種林場在山腳下的幾片田——他們是種點水稻自己吃的,自己有水稻,對於糧價就不慌了,還有幾畝地種了菜,這是漢人始終不習慣隻吃南洋野菜的緣故。
一個林場,算下來也有五六十個成人,要再算上年紀不一的孩子,那就更沒數了,這其中土人、漢人大約各半,土人獵戶就有七八個,其餘的土人,大概都是十七八歲到三十一三歲的年紀,也有成家的,也有單身的,漢人在一開始是難以辨認他們的麵貌的,要多習慣一段時間,才能從那些黝黑的麵孔上分辨出五官的特征來。
如果是在華夏本土,這樣的組合,範老實是絕不看好的,他隨隨便便就可說出太多的風險——遷徙來的漢人,四麵八方,難以齊心,語言都不通,而土人如果也來自不一樣的部落,可能就會內鬥,如果都來自一樣的部落,那他們倘若抱團欺負漢人,該怎麼辦呢?
但是,很奇怪的是,在南洋,他擔心的這些居然都完全沒有成真,林場的大家相處得不能說親如一家,但至少漢、土之間相當的友善,互相學習彼此語言的動力很充足,進步也很快,這些土人下山來工作都沒有超過一年的,但他們的官話水平已經能和範老實相當了。
這其中,交流的必要性,大概是很重要的一點,就像是範老實一家人,來到占城港以後,官話水平突然間也進步得很快一樣——之前,不論在哪裡,他們說客戶的土話總是有很多人能聽懂的,可現在到林場這裡之後,張阿定他們也不再說客戶人家的土話了,都說官話,因為林場的合夥人並非都是客戶人家,是張阿定結識的朋友,隻是因為張阿定是客戶人家,所以被挑出來到港口去接收這批客戶罪民罷了。
既然大家都說官話,範老實一家人也就隻能隨大流,他們也很快就發現,其實,就語言這塊來說,真沒有什麼學不會的,隻有需要不需要罷了,反正,就現在的情況,一家人不分男女都必須做事的話,那就不存在什麼一家人始終有人學不會的情況,你怎麼樣都是要會的,隻是掌握程度的高低罷了,隻要不是傻子就得會,不然,連一杯水都要不來,隻能做最基本的粗活,這誰願意呢?
隻有會說官話了,才有希望去做一些輕省的活計,所以,不過是三個月,他們基本就都能說官話了——歸根到底,也不是完全沒接觸過,也不是和客戶的土話就一點不像了,狠下心要學,總是比土人快的吧……
學會了官話之後,他們便能和土人談天了,範老實等人也具備了加入知識教的條件,雖然他們一來就想表露入教的意願,但當時實在是無法和土人溝通,觀察中又發現張阿定等人好像沒有入教,因此便有點兒猶豫,但三個月下來,又覺得這教是不入不行的了——不說彆的,就說這巡林員吧,雖然報酬不高,但安全輕鬆,家裡的女眷做一做不是挺好的?
但巡林員就需要會寫漢字,至少是會寫拚音,因為每天巡林之後要寫工作日記,沒有掌握這個技能,就當不上巡林員,隻能做些漿洗衣物、打掃屋舍,喂雞喂鴨之類的粗活,這些粗活的報酬是很低的,幾乎接近於無,隻是管飯而已。
巡林員之上,還有賬房、倉管這些活計,也都是輕省的,報酬不低,但都要求不低的知識水平,甚至連伐木工這些,如果有知識,報酬也比彆人拿得高,所以範家人很快就達成了共識,認為學習是很必要的事情,而他們接下來就發現了林場內顯而易見的困窘——林場的土人,有知識教的祭司定期過來幫他們學習,但漢人如果想上掃盲班,卻不像是在船上那麼方便了,隻能等張阿定這些管理人有空,再給他們開班。
雖然,張阿定等人幫助他們學習的熱情也是真誠的——如果他的林場雇工,在雇工期間,知識水平有提高,並且能通過考試的話,好像林場和自行開班的老師都會有好處,所以他們也的確是想幫忙,但事實擺在這裡:大家都是要工作的,且很忙碌,有空的時間未必能湊在一起,而且,張阿定肯定教得沒有知識教的祭司好呀。
想指望漢人的掃盲班,速度那就太慢了,範老實一家人,到此刻不由得後悔在船上過於沉溺在情緒裡,沒有把握機會,好好學習了,不過,這都是已經過去的事兒了,現在隻能著眼於將來。這一天,當牛鈴鐺的聲音,當、當、當地從遠處的林海上方飄來時,範老實便很警覺地抬起頭來,見自己今日份的活已經乾得差不多了,便急匆匆地向工友們打了個招呼,提前先下工回去了,打算乘著人還沒那麼多的時候,先和牛車上的知識教祭司搭個話,私下問問,漢人能不能入教,像是他們這樣的罪民,有沒有……有沒有什麼忌諱在裡麵。
“哎呀!”
林場工人的住處,肯定是在林地附近的,尤其是這樣起步時期的小林場,吊腳樓群就搭在最早一批橡膠林前規劃出的空地上,這也是土路的儘頭,隨著牛鈴鐺響起,已經有不少孩童聚在村口,期盼地看著牛車一步步地靠近,甚至還有些前奔去迎接了起來,範老實眯著眼睛,在牛車上看到了一個赤身裸體,隻穿了兜襠布的女土人,坐在常見的商販旁邊,便不由得打住了腳步,有些懊惱,“怎麼是阿美祭司——”
阿美祭司彆的都好,隻是畢竟是女子,再一個,還保持了土人的習慣,不穿上衣,這讓範老實這些比較保守的漢人,見到她總不太敢上前去,現在他的腳步也止住了,不過,見妻子的身影就在人群前方,範老實又高興起來,暗地裡給妻子鼓勁兒:彆怕羞,快上前去和阿美祭司搭搭話——怕什麼呢,大家都是女人,她又不會吃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