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洋這樣的地方,一向是強者為尊,既然滿剌加的船少來了,星月教的祭司很難獲取支援,占城港這裡為數不多的信徒,也正在被知識教逐漸同化——本來,一門新宗教能推行起來,主要就是因為信仰它能給信徒帶來各方麵的好處,新興的星月教是靠著這點來戰勝古老的婆羅門教的,但在更新更無私的知識教這裡,所有優點都被上位替代了,這也就難怪這些本來就不算太根深蒂固的星月教信徒,紛紛跟著改易自己的信仰,去追求更有利的知識教了。
如此一來,宗教委員會在南洋的發展,還算是一帆風順的,至少阻力不是太大,短期內,還用不著打什麼宗教戰爭。他們現在最主要的煩惱是兩個:第一,知識教擴張的速度比規劃得要快得多得多——這其實不能說是多好的事情,但宗教辦公室居然沒有辦法遏製——任何人都可以在了解了知識教的教義之後,跑回家鄉去傳播信仰,這怎麼遏製?野和尚念歪經的現象就是在華夏都無法根除,更不必說山高林密的南洋了!
這種飛快的擴張,在外人看來是令人畏懼的,一年多的時間,知識教的名聲已經傳到安南境內深處,甚至讓安南阮、黎兩姓都感到很棘手了,因為他們兩姓的爭鬥,其實就是兩大漢人地主血係的爭鬥,主要根基在於他們自己的農莊所生產出的農兵,再加上拉攏附近土人部落出兵相助,如此方才成勢,但知識教一出現,土人部落立刻轉移了興趣,便是他們自己的農莊裡,底層的農戶、族人,對知識教的興趣也比儒教要大得多……自家的根基都不牢固了!這還讓他們怎麼互相爭權奪利?
至於說,知識教的消息,反向傳播到木邦乃至華夏境內的番族那裡……這消息還沒傳到占城港這邊來,否則他們會更頭疼的,因為這關係到知識教現在麵臨的第二個問題:按照最開始設計的製度,知識教隻能在南洋等番族生地傳教,是不允許染指漢人,以及向華夏境內反向傳教的。
但現在,所有祭司都受到了強大的壓力,那就是移民到南洋來的漢人,尤其是最近新移民過來的那批罪民,他們的入教衝動非常的猛烈,而且輕易無法打消,就說十三號林場吧,原本在那裡上課的婆安祭司,察覺到範老實一家人的入教意願之後,已經和阿美打了招呼,換了她去上課。想著以阿美的性彆,以及她的著裝習慣,應該能攔住範老實開口,結果,他倒是不敢往前湊了,但換了他老婆來……這會兒,居然更進一步,來宗教辦公室這裡堵門了!
當然,按照規定,不允許發展漢人入教,這是鐵打的理由,想要徹底拒絕,隻需要抬出來說便可了,但阿美並不認為這麼做能真正奏效,就像是他們也不願知識教飛快擴張,但還是事與願違一樣——歸根結底,這是知識教寬泛的教義和鬆散的架構決定的。
鬆散的結構,決定了知識教沒有自己的武裝,不可能在武力上消滅掉‘野和尚’,而寬泛的教義又決定了他們的祭司實在是很好生產的:根本不需要學習教義,因為教義本身就不深奧,是新寫出來不久的,甚至很多人對教義完全沒有認識,他隻需要聽說了黑洞量子神明的存在,以及,‘參拜神明,進行學習苦修可以獲得神明賜予的智慧’這最基本的邏輯,再掌握一定的知識,比如從拚音班畢業了,會說一點漢話了,會一點數學了,知道了漢人是怎麼種田的……隻需要知道這些,他就立刻可以回到家鄉,去做一個知識教的祭司了!?像是阿美這樣的在編祭司,不就是這麼製造出來的嗎?當然,她們的學問會學得更好一些,同時,對教義的掌握也更深入,同時她們是拿委員會發下來的補貼的,但所有區彆也就隻有這些了,如果一個人不想要這為數不多的酬勞的話,那他完全可以自主自發地轉化為祭司,知識教對他個人所有的懲戒,仔細想想居然隻有一點,那就是不給他進編製!這輩子都不給他發工資!
……這威脅有力嗎?用宗教辦公室張顧問的說法,就算是山陽道的百姓來了,都不會害怕的,是以,宗教辦公室現在就有點兒進退兩難了:不拒絕漢人入教,直接違規了。拒絕漢人入教也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這些人想要向真和尚靠攏未遂,遲早有一天會自己捧出假和尚來。
而哪怕是剛做神職人員不久的阿美,都能看出假和尚的不妥來——固然,大部分假和尚可能也是好心,隻是出於虔誠的信仰,想要傳播知識而已,但是,時間久了,誰說這些假和尚裡會不會醞釀出一些有野心的祭司,想要把信眾捏在手心做些大事?
而且,誰能保證他們真正領悟到了知識教的教義,向信眾解讀的,也是符合委員會要求的精神?換句話說,假和尚念了歪經,最後誰來負責?這經書的最終解釋權,如果從委員會旁落了,會不會帶來更壞的結果呢?
“你不能再拖了啊!莫祭司!”想到這裡,她禁不住又催促起莫祈平來,並且大有不滿的意思——這是符合教義的,因為正宗知識教教義恰恰鼓勵信徒質疑權威,“今天真的得拿出個說法來,漢人為什麼不能信知識教——你快編造出一個神話傳說來,告訴漢人他們為什麼不能信知識教,不信知識教得信什麼教!”
現編?這樣大逆不道,讓人匪夷所思的話語,出現在宗教辦公室內,卻反而似乎很自然,雖然天氣沃熱,但卻還是一身傳道袍的大祭司莫祈平,聞言也隻是苦笑了一下,伸手調整了一下領結,倒是沒有斥責阿美的意思——阿美祭司之所以能入編,有一個重大的優點就在於她並不是很相信黑洞量子神明,這也是正規祭司和野和尚最大的不同,在知識教裡,越‘不信’的人爬得越快。
“你啊,這不是一個神話傳說能解決的問題。”
雖然年紀尚輕,但一年過去,莫祈平臉上已經出現了不少風霜之色,顯然,過去的一年,他的工作量,足以讓這個野心勃勃的年輕人也感到勞累,他有些疲倦地拿手點了點弟子,搖頭含蓄地說,“阿美,你的教義學得很好,但在政治上卻還是過於幼稚了。”
“漢人入教……這不是我們知識教的問題,而是整個南洋委員會的問題,如果我們今日開了這個口子,最歡喜的,你猜是那些漢人信眾嗎?卻恰恰是南洋委員會,我們等於是從他們手上,把一個大難題給接過來了啊!”
“沒有上級示意,這麼大的責任,你我幾人,承擔得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