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對阿美來說, 很顯然這個話題有點兒超出她的理解範圍了,莫祈平倒並沒有故弄玄虛——他也沒有故弄玄虛的餘地,知識教還在草創期間, 雖然他是撰寫教義的大祭司,在知識教此時起到中流砥柱的作用, 但手下人才依然很匱乏。
而且, 在這件事上,莫祈平是很難從過去的人脈中挖掘幫手的:不是人人都能毫無障礙的背棄原有的信仰, 投入到一個全新的宗教中來。即便有些人願意改換信仰, 他們也更情願加入曆史悠久的成熟宗教,而不是知識教這樣, 完全是現編出來的教派, 這種直接編造信仰, 製造宗教的行為,更超出大多數人的忍耐上限了。
就是莫祈平的摯友羅保祿, 也寧可留在雲縣做西洋語教師和通譯, 順便幫襯聯絡著一些洋番商人, 自己也做點期貨買賣,也不願意跟隨莫祈平到南洋來。
“我已經夠沒有良心啦, 傑羅尼莫。”他是這麼告訴莫祈平的,“可在你麵前,我時常覺得我還太潔白了一點。這已經是一腳踏入神的領域了, 即便是我, 在這樣的地方胡來,我也害怕遭報應呢。”
羅保祿已經是一個膽大而又沒有良心的人了,他還依然不敢在這樣的地帶瞎搞,這樣的現象是普遍存在的, 莫祈平發現,自己在招攬人才方麵要落後於他的戰友和競爭對手——驢子修女馬麗雅,她倒是很順利地就給自己拉起了一支有基礎的隊伍,有總督府那對瑪麗姐妹做軍師,還有不少留在本地的洋番婦女,也和她們走得很近。
有些洋番女人,似乎在這段時間內,滋養出了想要參政的野心,而她們很快就發覺,對洋番來說,更適合她們施展的地方還在南洋,還在知識教——通過宗教獲得權力,一向也是西洋的慣例,這是刻在她們腦海中的一種思維慣性:在西洋,一個女人想要獲得一點自主權,擺脫嫁人生子的宿命,甚至於是不再束腰,從貴族小姐的日常中解脫出去,那麼,時常去修道院侍奉神明,用對宗教的虔誠來對抗世俗的風氣,幾乎就是唯一一條路了。
很顯然,在這樣的慣性滋養之下,女人會更偏向於通過宗教服務來進步,因此,馬麗雅手下可用的人比莫祈平多。莫祈平隻能加倍仔細地培養他能接觸到的可造之材,這倒是給他贏來了慧眼識英雄的美譽。這其中,阿美是他比較看中的一個學生:這是個很聰慧的土人女子,她原本隻是占城港一個小貴族家的婢女,接受不了多少教育,但卻出奇的聰明,僅僅是在做生意時能接觸到一些西洋商人,她就掌握了數百個弗朗基詞彙。
買活軍入駐占城港之後,因為停留的時間比弗朗基商人久,而且和本地民眾的接觸也多,她又飛快地學會了漢語。不消說,知識教在占城港開始傳教之後,阿美便用飛快的速度,脫穎而出,並且被他收為弟子了。
對阿美來說,知識教能提供的機遇,是彆處再也找不到的,就算是在南洋開拓委員會的其他辦公室,也沒有一處能給她提供更多的機會,因為其他辦公室,還是以管理華人為主,對於土人,他們比較能直接影響的,是那些山間的部落——但也是通過知識教來施加影響。
港口這裡的居民,目前還比較聽占王的話,買活軍沒有多加乾涉的意思。當然,也不存在土人女性去本土考官的事情,就算是去呂宋考官,又能做什麼呢?比起來還不如在知識教做祭司前景更好,阿美雖然還不懂得太多複雜的道理,但她至少會知道,買活軍這裡在短時間內,不會出現土人管漢人的事情,在知識教把祭司做好,知識教的盤子越做越大,對她來說才是最好的選擇。
當這兩人的利益近乎完全一致的時候,莫祈平和阿美,完全可以說是世上合作最默契的一對師徒了,莫祈平很直白地指點著自己的學生,“現在南洋漢人要入教,原因你也很明白,那就是他們離開家鄉,在異國他鄉需要宗教來抱團,如果不是知識教,就會是漢人自己的神明,偷偷地在地下發展,其實,如果不是這些罪民,被遷徙的理由就是崇拜魔教,他們也不會這麼堅定的要選擇知識教。”
“但,官府,或者說,六姐能不能允許知識教吃下漢人入教這塊米糕呢?阿美,你要想想,漢人其實也有自己的識字班的,隻是因為老師太少,無法去周邊的林場開課而已……你從這件事可以領悟到什麼?”
莫祈平自問自答,“那就是在六姐的設計中,漢人本該是通過識字班的形式被組織在一起的,識字班的老師,起的是和你一樣的作用,讓來到新生活的移民,感到自己有人關心,有一個組織可以加入,有一種信仰可以學習——土人因為完全沒有開化,學習的是知識教的信仰,但這不過是過度而已,實際上隻是為了騙他們多學些東西——”
阿美對於他這樣直白的言語,完全沒有表示震驚,很顯然她早已完全看出了知識教的真相,並且也認同莫祈平的手段,她若有所思地接了師父的話,“這些漢人的開化程度較高,所以六姐想讓他們直接學習自己的道統。如果知識教也接納漢人,那……就是和六姐搶人了。”
所以說,這是個聰明姑娘,也很懂得裝樣,雖然私下急躁,但在信徒麵前,可是把祭司的架子端得足足的——膽大,也愛演。這簡直就是天生的傳教士嘛!莫祈平欣慰地點了點頭,“所以我一再和你強調,知識教還是不能招收漢人,哪怕是罪民也不行,至少要等到有人明確如此行文,否則,將來六姐清算起來,誰來擔這個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