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美立刻很機靈地說,“沒準六姐沒發覺,委員會主任就先來斥責我們了,這樣,我們會沒有麵子,損失了我們的威信。”
“又錯了。”莫祈平搖了搖頭,“鄭主任是不會斥責我們的,她要警告早就警告了——阿美,我早和你說過,你不能從言語去相信一個人,我知道鄭主任經常說,‘我一個粗人’,但這並不意味著他真就粗了——哪裡都一樣,或許他都一點兒不粗。”
這是個雙關的笑話,但阿美完全沒領悟過來,莫祈平心想,這個弟子的漢語水平還要再進步,而且,她的思想也還是有些簡單,他不願這樣想,但南洋的有些人種,實在是讓人覺得沒那麼開化,有些東西他們似乎天生不懂……他簡直無法想象,如果買活軍沒來南洋,他那些狡詐的族人可以從這樣缺乏智商的種族身上壓榨出多少利益來……
“事實上,鄭地虎一點也不粗糙,他還很細致,很奸——你看,他早就知道南洋的漢人現在缺少組織,實在是漢人的數量膨脹得很快,而合格的教師又很難找,就算他向雲縣要,也要不出來的——買活軍剛拿下了廣府道,有整整一個道的地方需要去掃盲,肯定要占用大量的教師人選,而且,願意來南洋的教師數量一定不多。”
“那麼,事實就擺在這裡,他要人,沒有人,百姓的需求也不可能等,這時候,如果有個組織來幫他把這些六神無主的漢人組織在一起,消化一下,讓他們變成官府的羔羊,對他來說,緩解了多大的痛苦?你說,他會拒絕知識教吸納漢人信徒嗎?”
不,當然不會了,事實上,莫祈平認為鄭地虎主席絕不會過問此事,他一句話也不會多問,如此,即便將來鬨出什麼事來,鄭地虎也可以推諉給管理人手不足,無法體察郊區農場林場的民情——人手不足那也不是他的問題,而是雲縣方麵沒有及時補充吏目,這樣,他就立於不敗之地了,鄭地虎主任不但消滅了漢人情緒恐慌漂浮,可能興起的逃亡潮風險,還不用付出任何成本!
知識教隻要在漢人這裡擴張起來,將來漢人若是鬨事,就可以很容易地推諉給知識教,最終負責的肯定是莫祈平,而莫祈平承擔了最大的風險,得到的是什麼?隻是他不想要的,過快的擴張速度!?“祭司的權力來源於神明,對知識教來說,幸運且不幸的,是我們的神明不但真切存在,而且還非常活躍。”莫祈平告誡阿美,“不要被向漢人傳教的美景迷了眼,信徒再多,他們信仰的是神明而不是你我,我們要全心奉行的,還是神明的意誌。既然神明不樂見知識教向漢人傳道,那我們就不能這麼乾——或者說,我們至少不能以現在的收益來這麼乾。”
阿美幾乎要被老師話裡的急轉彎坑得栽一跟頭了,她本來深深認同地點著頭,這最後一個頭卻怎麼也點不下去,用力過猛,差點栽倒,“不、不能以現在的收益這麼乾?”
不是說,祭司對神明的忠誠應該是純潔而無條件的嗎?怎麼一下又變成可以交換利益的籌碼了?阿美眨巴著眼睛,費勁地理解著老師的話,“所以,知識教還是可以招收漢人信徒的,隻是……不能是現在這樣的方式?”
她從自己有限的認識中搜索著可以對應的類似例子,阿美的主人做生意時總是在討價還價,現在莫老師所做的似乎也差不多,阿美逐漸發現,這世上大多數人類,行動的模式其實很稀少,總可以找到對應之處。“您是要和鄭主任討價還價?”
“我是要和他討價還價。”
莫老師不但肯定了阿美的猜測,還告訴她其中的道理,“因為南洋的局勢擺在這裡,讓知識教招收一部分罪民漢人,是必然的結果,如果我們一直不答應,我們也落不到什麼好,南洋會出現新的魔教,罪民漢人的民心也一直無法安定,同時我們還會因為什麼都不做,暗地裡把鄭主任往死裡得罪,我們是剛加入買活軍的外番,除了自己以外,什麼資本都沒有,鄭主任身後卻有一支龐大的船隊……”
他一根一根手指屈了下來,所說的都是阿美無法反駁的理由,莫老師麵帶微笑,輕易地又推翻了他片刻前的觀點——剛剛還說‘有些責任承擔不起’的他,這會兒卻很認真地說,“所以,阿美,有時候在政治上,有些責任是非承擔不可的。”
但,沒有上級示意——也就是沒有鄭主任的明確表態,這責任——
阿美睜大眼,她往後退了一步,用行動來證明自己不和老師共生死的決心,莫祈平卻被她逗得大笑了起來。
“好啊,我的學生真夠機靈,也真沒有良心!”他用一種喜愛的責怪語氣說著,說,先去鎖了宗教辦公室的門,招呼著阿美,從後門溜出了辦公室,“走吧,去找鄭主任,彆說話,好好看,好好學,阿美,你是個聰明的祭司,以後你會有一番成就的,現在,你要把握機會,好好地看看,台麵下的交易,把忠誠、良心、人性、野心當成籌碼,進行的那些交易,往往是怎麼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