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6. 再造天府 崆嶺灘.譚老四 疏通三峽就……(1 / 2)

買活 禦井烹香 7381 字 5個月前

峽航道, 真的能疏通嗎?答案是肯定的,從白帝城到夷陵,峽的頭尾碼頭, 都流傳著菩薩兵炸毀灩澦堆的神仙事跡, 而且說得有眉有眼, 比報紙上的專題報道還要更生動得多——報紙上雖然配發了照片版畫,但說實話,灩澦堆的險惡,就好像這崆嶺灘一樣,不是一張照片能顯示得出來的,崆嶺灘在照片上也無非就是一片淺灘,上麵有些亂石罷了。

對於沒有身臨其境的人來說,仙畫實在是不能帶來什麼震撼,第一張是江心一塊大石頭,第二張,江心那大石頭沒了,一片空蕩蕩的水域……這就和周報上前幾年關於美尼勒城的戰役報道一樣,大海上幾艘玩具一般大小的船, 還沒有京觀條幅來得震撼人心呢, 這大概也是仙畫的局限了, 有時候畫麵反而還沒有文字、話語來得有感染力。

也是因此,沒有去過白帝城的川蜀漢子, 看了報紙上的敘述,完全無法想象石頭有多大, 而又是如何炸毀的,還是要從江湖傳言中來豐富自己的想象,但這些傳言又說得是玄乎其玄的, 把買活軍的菩薩兵個個吹成了力可開山的半仙!

按他們的說法,這些菩薩兵就猶如從前治水的大舜一樣,個個都能化身為熊,舉手投足之間,一陣白煙飄過,巨響之下,小山一樣的灩澦堆就被炸得四分五裂……如此二回,江心的石山立刻成為曆史,便連根子都被炸去,現在的白帝城一段江麵,風平浪靜,便是夜間行船也是無礙,再也不是從前的險惡模樣了!

“連石根都炸掉了嗎?”聽眾往往急切地這般問著,因為這個問題是非常要緊的——實際上,露在水麵的礁石,並不能改變水流的方向,有時候反而是一種預警,讓你知道這裡的水文條件很複雜,決定水流走向的,還是水麵下的暗礁,如果隻能炸掉水麵上的部分,老船家對於水文條件的改善肯定還是保有疑慮的,若是能把水下的石根——也就是暗礁炸掉,這才能讓水流至少沒那麼湍急,也少些漩渦。

“炸掉了!全炸平了,去年冬天乘著水淺,還用蒸汽機在船上拉拽大爬犁,把碎石犁平了!現在那一段放樹葉都是直接往下遊飄的,再不打轉了。”

對於發生了變化的水域,百姓也自有自己的應對之策,往往會放一些輕而醒目的東西入水來探測水流,現在有了千裡眼,更是好觀察了,對灩澦堆的處置,從各方的口碑來看,應當的確是成功的,隻是實施的情景,傳得讓人將信將疑的,總覺得是神仙顯聖,讓人很難想象這樣的事情,會是由小米這種初出茅廬的技術員來主持完成——雖然主持清理灩澦堆的佘技術員,在經過夷陵、萬州的時候,看起來也絲毫沒有神異之處,但隻要沒親眼見過他,想象總是能夠為他描補出凜然的氣魄,無形的威儀……總之和這個滿臉發了紅瘡的米技術員,定然是不可同日而語的。

萬州距離白帝城雖然近,但譚老四也沒去過白帝城,對灩澦堆的事情,還是以聽說為主,有渲染菩薩兵的勇猛的,卻也有說明灩澦堆工程的困難艱苦的,他雖然不至於神化了佘技術員,但卻正是因為對此事的底裡知道得比旁人多些,所以才會擔心米技術員辦不好這差事:灩澦堆從決定要炸,到最後炸毀,中間經過了一年的功夫,方案幾經論證,而且最後還是分了四次炸毀。

這四次拆炸,穿插了鑿石造洞、炸毀上半部分,清掃搬運,再在枯水期圍江分流,隔出空地,炸毀石根這好幾步,每一步都是鄭重其事,不許百姓在岸邊觀看,也因此醞釀出不少流言,說菩薩兵其實是在化身施法什麼的。其實主要還是安全起見,害怕碎石迸飛傷人,因為藥量若是算錯了,引起轟天大炸,又或者是誘發巨浪,是真有可能把看熱鬨的百姓給卷進去的。

現在崆嶺灘這裡,江灘狹小,躲避的空間不大,譚老四就怕米技術員要是計算錯了藥量,傷了人命那就糟糕了,又或者是引起山崩,這也是有可能的,不像是灩澦堆,江麵還算開闊,崆嶺灘兩岸便是崇山峻嶺,若是山崩堵了航道,那可就出大事了。這裡清運石頭不要緊,就怕上遊險灘附近的鄉親,對疏通航道發生恐懼,開始排斥起買地和白杆兵來,那對於居住在峽上遊的萬州來說,可就糟糕了。

自從買地考察團到萬州起,兩年的時間,萬州的變化可謂是脫胎換骨,以譚老四來說,他自然是希望買地和川蜀的聯係能越來越緊密。大江航運疏通,便利的是沿岸的州縣,而對川中來說,峽水路更是他們的生命線,峽通則商路通,商路通則百業都多了一股活氣。

便是他現在已經脫離了苦力挑夫的身份,也能看到敘州——衢縣航線,對於巴蜀民生的刺激,這兩年,川蜀百姓離家東去的數量已經沒有之前那麼多了,便是因為現在老家也有事做,也餓不死——而且日子過得也明顯比從前好得多,而譚老四腦子本就靈活,上了掃盲班之後,養成了讀報的習慣,視野一開闊,心思自然比從前更活絡了:眼下,峽航運還如此不便,隻是商路打通了,有得買賣可做,市麵就已經繁榮起來了,如果有一日,峽變通途呢?若是有一日,川江也可以夜航,從川中去福建道,一路急緩隨意,再不危險呢?

到那時候,川中能繁榮成什麼樣子,譚老四簡直都不敢想象了!更重要的是,他從報紙上的曆史話本中,無師自通地明白了一個道理——自古以來,川中最容易割據,主要就是交通不便。就如同現在,買地還沒有正式宣布占領川中,還處在一個微妙的和平之中,其實還不就是因為峽崎嶇,距離買地遙遠,因此,買地遲遲不肯把這塊飛地並入自己的領土內,依舊是采取羈縻態度,所有的一應政策,都不能和本土統一?

而譚老四,是想在敘州幫治下多受一層管製,還是直接進入買活軍的管理之下呢?這還用得著選嗎?因此,凡是懷抱著這份心思的人,對於疏通峽,所抱有的殷切希望,實在是不遜色於任何一個川中的豪商巨富,如今川中百姓,各有各的理由和利益,卻是全都希望峽能順利疏通,反而是上下一心,比平日做任何事情都還要熱鬨得多。

甚至就是敘州幫現在的首腦楊將軍楊玉梁,按譚老四的猜測,隻怕也未必不希望峽能快些疏通,讓大江沿岸儘入買地掌握,這兩年來,敘州幫勢力大大膨脹,和白杆兵也是深度合作,現在萬州儘入囊中不說,便是忠縣、巴州那一塊,敘州幫說話都很管用,除了錦官城一線,還勉強維持了敏朝官府的體麵之外,其餘地方,敏朝衙門官吏爭相離去,地主變賣田產,佃農胡亂遷徙,全是一副買活軍還沒到,已經各尋生路的亂象。

楊將軍內要鎮壓敘州幫內一些不好的勢頭,外要維持越來越淩亂的巴蜀局勢,還要防範邊境土蕃作亂,也是左支右絀、心力交瘁,很缺人手,譚老四在他手下做事,不止一次聽他歎息著抱怨,用起來上手的吏目,人數實在是太少。聽起來竟是巴不得讓航道早日疏通,買地這裡出衙門前來接管,他也好放下心事,對家鄉父老有始有終,有個交代在。

“從夷陵往上這是第一個險灘,就看明日了……怎麼都該選個老成的技術員的……唉……”

疏通航道短短四個字,聽著簡單,實則卻是多少人兩年來一刻不停的奔走、安排,才能形成今日之計劃,就說疏通的順序,都是改過幾次的,最開始,按照地頭蛇白杆兵的希望,是想從上遊白帝城往下疏通,但人們很快發現,疏通上遊的河灘,對下遊的水流影響很大,甚至於很可能斷流、改道。

因此為了不讓疏通工程變得更複雜,還是要從下而上,一點點去打通。於是便又改為從夷陵開始,往上一個個灘的去攻關,崆嶺灘是正式工程的第一塊硬骨頭,也難怪這兩年來都為了這件事忙活的譚老四,患得患失,一整夜輾轉反側,幾乎沒有合眼了。

第二日早上坐起身來,哪怕就連那股子霸道的牛油香味,都不能讓他打起精神——說實話,這牛油鍋子,譚老四這兩年已經從驚為天人,到習以為常,現在甚至是有點吃得膩了,一大早胃口不開,想著要能喝點稠粥那就最好了,牛油鍋子,還真有點消化不動呢。

這也就是他現在好日子過多了,若是在兩年前,連稠粥都是奢侈,沒活的時候隻能喝稀粥苦熬之時,哪有什麼胃口不開的?聞到葷香都得不自覺的流口水,就是現在,那些挑擔子的民夫,也是眉開眼笑,圍坐在朝天鍋前,個個都是等著自己那一份帶了厚厚紅油的麻辣燙,手裡還拿著鐵硬的杠頭餅子,準備一會泡在湯裡吃。也不顧下水的腥臊,夾起一筷子牛百葉就送入嘴裡,嚼得滿嘴流油,嘶嘶喊著過癮,叫道,“真好辣味,這二荊條名副其實,真如同荊條抽在舌頭上一般,硬是過癮!”

二荊條是否如此命名,在夷陵一帶已經是不得而知了,但過癮的確是名副其實。川蜀百姓無辣不歡,連早上都要吃得這樣重油重辣,方才能應付冬日濕寒的天氣裡,一天近水的勞作,吃完了以後拍拍手,雨靴一穿,棉襖脫了,便又能挑著擔子入水運石頭了。

便連譚老四,雖說是沒胃口吧,到底也打了一碗麻辣燙,隻是沒要紅油,自己捏了個杠頭吃著。唯有小米,捂著屁股,齜牙咧嘴,歪歪扭扭地從自己房裡出來,隻要了一碗熱水配杠頭,又愁眉苦臉地打了個鹹鴨蛋來配,滿臉的紅疙瘩越發透亮,譚老四見了,知道他是水土不服,又吃得太辣,一麵好笑,一麵也是在心中想道,“真是個毛頭小子,這卻教人如何能放心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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