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敏銳的人來說,哪怕是馬車的形製,都能揣摩出不少東西,方仲賢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還在沉思時,方密之又對姑母低聲說道,“指不定是六姐從天界照搬下來的——誰說天界洋番就不蓄奴婢了?即便是六姐降世的時間點,再沒有奴婢了,可這馬車在六姐的時間隻怕也是曆史了,說不得在這馬車的時點,洋番也還是蓄奴的。”
這話聽起來就異常複雜了,而且還夾雜了方密之自己的‘時間軸折疊論’,方仲賢一時聽不懂,方密之便附耳竊竊私語,說起他自己的猜測,方仲賢聽了,心底如貓爪一般,好奇至極——物理物理,顧名思義,按課本所說,包含了萬物之理,學若是學到深處,不知道能否解釋謝六姐的時間軸穿梭之行!
不過,雖然心底好奇,她麵上卻是絲毫不動心,還輕聲嗬斥方密之道,“瞎想什麼?!胡亂用心,這是能隨便亂說的事麼?何況還在外頭?密之,你有些得意忘形了!”
方密之對姑母素來敬畏,聞言也是臉色一變,知道自己有些托大了,忙要謝罪認錯時,卻聽得啪嗒幾聲,車夫跳上了馬車禦者座,給他們兩人留了個高高的背影——好在買地百姓,都是衣著整潔,身無異味,最多是淡淡的汗味,絕沒有長年累月不洗澡那死蔥爛蒜的異味,被馬匹那司空見慣又還是十分強烈的體味一遮掩,也就什麼都沒有了,這麼一來,還不至於讓人太過不快,隻是需要仰望車夫,還有些不適應罷了。
“客人坐好!若是怕高,就綁個安全帶!剛才都告訴你們了的。”
這話的確是有一定道理的,因為這種新式馬車,不但距離地麵比老式車子要高一些,而且視線非常開闊,若是沒有拉起篷子,那就是完全居高臨下,四麵都能看見,即便是拉起篷子之後,也有玻璃窗可以方便地看到外頭的景象,讓人充分意識到自己的高度,因此,敞篷時,車夫都建議客人把安全帶——橫跨胸前,係在搭扣上的一條加粗帆布帶——綁好,免得心生畏懼,遇到顛簸摔出馬車。
方仲賢姑侄這裡,因為她帶了冪籬,不怕灰塵,所以也沒有拉起敞篷,聞言忙都去係安全帶,車夫揚起鞭子,打了個呼哨,拉扯的馬兒便懶洋洋地邁起了步子,車身微微一震,往前行駛了起來。
“這……這!”
方仲賢的眼睛一下就瞪大了,她閉著眼睛,強行忍耐了一會,很快便放棄了矜持,不可思議地直起身子,左右顧盼了起來——這是為了確定現在行車的速度,從路邊景色消逝的速度來看,一出車站,識途的挽馬,和主人便是默契十足地開始加速了,從車站的碎步前行,到現在的小跑,速度已經加了不少了!
但是……但是乘客卻是沒有一點感覺啊!
當然,若說完全不顛簸,那還是過分了點,但……但和那種人坐車裡,隨著馬車行進的腳步而一搖一晃,沒有多久就腰酸背痛,感覺人都要被晃散架的體驗比起來——這種安坐不動,甚至還可以喝水,甚至哪怕連讀書寫字都似乎不成問題的平穩——這也能算是顛簸嗎?
更不必說,那種腰酸背痛等級的體驗,其實在老式馬車的行駛中,還算是最低等級的顛簸了,若是在城外有急事趕路,跑出速度來,乘客時不時是會被甩上天甚至受傷……眩暈嘔吐也是家常便飯,想要腰酸背痛、搖搖晃晃這種程度的‘享受’,就隻能犧牲速度慢行,就不能讓馬跑起來,隻能碎步前行,甚至用牛來拉車,取一個步伐緩慢而平穩……
而這新式馬車,在這種‘能感覺得到有一點晃動,卻完全不影響自身安穩感’的乘坐體驗下,還能保證用馬匹小跑的速度往前趕路……
“太奢侈了。”
一路東來,增長的見識不少,方仲賢也都還能屏住,但到了這一刻,方仲賢也禁不住第一次公開地在他人麵前讚揚起了買活軍,“當真是鐘鼓饌玉不足貴,其餘各地的世家巨富,哪怕是九五至尊、天潢貴胄,平日裡炊金爨玉,又焉能擁有如此的享受?”
“那些公子王孫,倘不能在這樣的水泥路上,乘一次這樣的馬車,又有何顏麵以富貴膏粱自居?”
“但想要在敏朝老家,修造這樣一條道路,談何容易?這車票雖然才止百文,但這享受,卻是宇內無雙,一等一的奢侈!我們——”
她猛地止住了話頭,掩蓋在冪籬下的臉頰,一陣燒紅,幸而有輕紗遮掩,未被侄子窺視了去,方仲賢心中好一陣羞愧,暗道,“我這是怎麼了,破戒開葷,心也跟著不淨了?”
她沒有再說下去,恢複了平靜,隻是眺望著遠處的街道風景,外表絲毫不露異樣,侄子也沒發覺不對,但是,方仲賢自己心裡清楚,就在剛才,她心中湧上了一股極其強烈的貪婪欲.望——
她想要買下一輛這樣的馬車,並非是因為它的精美,而是因為它所代表的這種——這種超出時代的先進感覺!
方仲賢自小就知道,人生複克己,但,這欲/望來得如此強烈,如此洶湧,幾乎是一瞬間便把她淹沒,將她完全征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