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訟師?衙門委派的?衙門委派了你做訟師?”
“正是, 這是我的調令——從秘書班到法律專門學校的,請您過目。”
東郊靠山, 一片鐵絲網攔成的荊棘圍成了的大院跟前, 五大三粗的更士頗有些詫異地望著王劍如,就著她的手打量了半天公文,卻沒有把文件拿到自己手上——以王劍如的年紀, 他有所懷疑倒也很正常,但從他的行動便可看出來, 更士署的訓練還是很到位的,這位更士的舉動完全合乎規矩, 不因為來者的奇特而有所怠慢:
一般來說,證明身份的公文,對方是不會上手拿過去打量的, 尤其這是門崗,隻起到一個保衛作用, 初步判斷為真即可,真要是拿過去了, 不經意間有所損毀,那後續追責也是讓人頭疼的事情。所以,穩當的吏目都不會給自己惹這種事情。
“這是秘書班的印信不假。”
很快,這吏目便下了結論,但卻沒有立刻放行,“你是法律專門學校派來的,可有憑據?另外,現在難道在押的人犯,衙門都會給無償派來訟師?這是什麼時候的新規定?”
“那倒不是。”王劍如解釋道,“衙門雖然委派訟師, 但也是要經過當事人的親屬申請,這是一個,第二個,這肯定是要收費的,隻是收費不高而已。我們訟師過來,也並非是為了幫助人犯脫罪,隻是要幫著寫文書,解釋官府的用意,告訴他們,什麼樣的行為在買地是犯罪,甚至是朗讀筆錄,讓人犯願意簽字,等等,都是服務的內容。”
她這話不假,孫玉梅等人也都是點頭,實際上,這也是如今買地刑事訟師常見的工作內容,隻是因為如今人們觀念尚未轉變過來,在民間這種服務尚且不為人知罷了,如今民間百姓,還是沿襲了敏地的觀念,提倡‘息訟’,隻有來自江南特定地方的移民會因瑣事登上公堂,並且平時也有學習法典的熱情——毫無疑問,這說的就是之江道、九江道和江南徽州一帶的百姓,這些百姓是最刁鑽最喜歡上公堂的,北方移民則截然相反,任何事情都喜歡在民間調停,說到見官那是打從心底裡排斥。
當然了,這說的都是百姓,商家之間有糾紛,登公調解這是沒辦法的事情,民商訟師在訴訟之中,起到的作用會更大一些,寫狀子、找證據,彼此駁斥甚至當堂還有要打起來的。而刑案這塊,疑犯的家人乃至訟師,就都要低調得多了,一般都不敢質疑大理寺的控訴,就和王劍如說的一樣,很多時候就是解釋給懵懵懂懂的疑犯聽,他的行為犯了什麼罪,認罪的話要承受什麼結果,若是不認罪的話,要承受什麼結果等等。
如此說來,刑事訟師和更士署、大理寺便不算是十分對立的了,甚至有時候可以說是對更士工作的補充,這位守門人聽王劍如這麼解釋了一番,麵色稍霽,“原來如此,這麼說來,許多案子倒的確是有訟師好些,你們不知道,許多犯人懵懂無知,被抓進來都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法,隻知道一味喊冤,殊不知這其實是害了自己,反而會重判,瞧著也叫人著急!”
這時候,三人的學生證,以及李校長手寫的選調書,他也都過了目,確認身份無誤,守門人方才放她們進去,還好心地帶她們去找獄卒,一邊走一邊抱怨起來,又好奇道,“不過,既然這服務久已有了,我們這裡怎麼從未有訟師來過?”
“一個是民間不知道,還一個是刑事訟師實在是少……滿雲縣能找出一巴掌兼刑事訟師的都難,您說吧,這事兒都落到我們三人頭上了,就可見一斑了!”
孫玉梅是最擅長交際的,三言兩語說得守門人也笑了,“倒是!不過你們校長倒也是用心的了,這個案子也合適你們女訟師接手,尤其是王姑娘——”
他掃了王劍如一眼,終究是對她的年紀和體型——以及顯而易見的纏足女娘身份有些擔憂,不過並沒有明言,而是笑著說道,“起碼這些人犯都是斯文人,我們還專辟了一排屋子來關他們呢。若不然,就這幾天,都怕他們出事,男監裡真有些難管的壯漢,就前兒還進來一個搶劫殺人的,哪敢把這些肥羊和他們關在一起。”
這其實是在暗示,王劍如這般的女訟師最好彆接刑事案件,畢竟從體型來講,雙方差距實在太大,以至於似乎大家都本能地認為,雙方最好不要產生交集,對弱勢的一方來說才最安全。王劍如倒不怨怪這大哥多事——做更士的人,和做訟師的一樣,見到的聽說的那就更多了,難免產生強烈的避險心理,因為他們實在是見到太多運氣不好的受害人了,即便罪犯會受到嚴懲,受害人的傷害仍然是實打實的。
不過,她當然也不會就此自我禁足了,而隻是在心底默默地期盼著火銃技術的進步:受到雙腳的限製,她這一輩子是不可能在防身術上有什麼成就了,用儘全部努力,大概也就是能把上半身鍛煉得健壯一些而已,但是,其實隻要有火銃的話,男女之間,就沒有什麼區彆的……她的腳走路的確不方便,發生衝突時她都不能跑遠,但隻要她拔槍的速度比任何人都快,那就沒人能在她的射程裡傷害到她。
當然,這也需要買地這裡不禁止持有火銃,不過這一點問題應該不大,至少現在的大風氣是要讓民間偏遠地區分槍自保——要是野獸下山也有一搏之力,隻要有口子,王劍如就能設法搞到一把火銃,此外就是希望火銃能儘快小型化、精致化了,不然就現在這重量,除非專業士兵,不然一般人壓根沒辦法隨身攜帶,她就隻能去學匕首了……
一邊心不在焉地思忖著將來的事情,三人一邊也跟著守門人走過了三道鐵門,進入監區:這裡是雲縣最大的監獄,雖然更士署也都有些房間是用來囚禁人犯的,但一旦羈押時間久,或者人數眾多,都會押來此處。
不過,這裡並不是人犯的最終服刑地,買地這裡是沒有坐牢這一說的,這一點和敏地一樣,被羈押隻是在等待判決而已,一旦判決下來,敏地那邊是笞、杖、徒、流、死,而買地這裡要簡單得多,輕罪勞役——和古時候的城旦舂有點像,重罪苦役,而再重一些的話,那就判死刑了,經過六姐複核無誤,當即執行。
監區這裡除了等判的人犯之外,就收容一些勞役輕罪,監區也因此分為幾處:重罪嫌疑犯、輕罪嫌疑犯、勞役犯。這其中勞役犯的區域是最大的,因此前幾日被鎖進來的期貨交易所眾人,便被安置在勞役犯的操場上,臨時發了不少帳篷,這會兒隔著鐵絲網也能看到,大家都在帳篷跟前愁眉苦臉地蹲著身子,雙手牢牢地抓著自己的褲腰——褲腰帶被抽走了,這些富商在寶船上大概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轉瞬間竟會落得如此狼狽!
當然,他們彼此之間肯定是不允許說話的,到了晚上,若是有人低聲細語喋喋不休,監獄這裡就直接用麻核塞嘴,守門人介紹道,“這裡如此安靜,也是因為好些嫌犯不知規矩,被狠狠收拾了兩三回,又不給他們吃飽飯,這會兒也就都老實下來了,不然,那氣焰囂張得很!”
說著,他便把王劍如一行人移交給直管獄卒,自己告辭而去,三人組熱情地向他道謝,孫玉梅還說想給他介紹親事,倒搞得也是大小夥子的獄卒一個勁地看她,王劍如這裡也很滿意:買地的吏治,還真是頗為清明,這要是在敏地,有錢能使鬼推磨,不說這麼多大豪商聚在一起,那管事的怎麼都得掂量掂量,對他們客客氣氣的,就是單蹦一個東家掌櫃進去,隻要肯使錢,那牢房和自家也差不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