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8. 沈君庸喪誌 雲縣.沈君庸 軍太能……(1 / 2)

買活 禦井烹香 6131 字 5個月前

雲縣城東, 一條小河穿城而過——但凡城市,總是依山傍水,一定要有活動水源才會有人聚居, 有些富裕的城鎮,還會引河水入渠, 圍繞著城牆修建護城河,這就算是一等的好地方了。有了這兩樣東西,哪怕是遇到盜匪、天災, 城中的居民也不會太慌亂, 隻要把守住護城河上的幾處橋麵,大部分不成氣候的盜匪, 就都不會興起進城搶掠的念頭了。

自然, 護城河往往是臭氣熏天的, 這是因為附近的居民要來河裡涮馬桶, 而且有時還有人會失足跌落,帶來新的異味源頭。這是多富裕的城市都難避免的問題, 就隻能多疏浚了,便是姑蘇那樣繁華的地界, 到了梅雨時分, 城裡也難免籠罩在水中穢物、青苔等帶來的腥臭之中,在這樣的環境裡,人也會變得容易生病,也就是所謂的‘時疫’。

很多人是到了買地這裡, 才訝異地發現,其實,如果一座城市有了下水道,就算是在多雨的季節, 護城河也絕不會發臭,甚至,假如賣糞有錢,往河裡傾倒汙物卻是要罰款的話,那麼,儘管金水售價不高,但人們還是更寧願把糞水賣掉,城中的河流,居然也能維持清澈,而買地這裡,雖然地處潮濕瘴氣的南方,時疫卻要比彆處還少得多了。

雲縣這條河,便是很好的例子,它是發源於城外東山的小河,穿城而過,蜿蜒到吳興縣後,再往南去彙入閩江,原本因為在城中的緣故,河水渾濁,每到了早晨大家都來河裡洗馬桶,那股子味道真不敢恭維。買活軍占領雲縣之後,慢慢地修好了下水道,建了汙水處理廠、堆肥廠等廠子,把城中居民往城裡倒馬桶的習慣逐漸改變過來之後,大概五六年的功夫下來,河水清澈,隨時可見遊魚躍出水麵,頗為賞心悅目。

買活軍又組織街坊百姓在兩岸修葺欄杆,讓街坊之間門互相較勁兒,石材、鐵鏈都是自己籌措,最後評比優勝,會在頭名的欄杆段做出標注,如此,街坊個個踴躍,不但樹了欄杆,而且還無師自通,在岸邊種樹栽花,經過五六年,這會兒樹已經逐漸有些模樣了,夜裡走在樹下,頭頂是圓月,對岸是錢街輝煌的燈火,吃過晚飯,來這裡散步的百姓逐漸增多,又使得這裡形成了一個小小的晚市。如今買地這裡,尤其是雲縣,百姓們早就忘了太陽一下山,就關門閉戶不敢輕易外出的感覺了。

葉仲韶、沈君庸郎舅兩個,在樹蔭裡漫步了一會,一時誰都沒有吭聲,還是葉仲韶打破沉默,絮絮地道,“若是擔心和弟妹分離,如今看來倒是多慮了,既然定都羊城,戲社肯定也要搬過去的,就算總部還留在雲縣,也可以讓弟妹到羊城去籌備分社——我和你姐姐也是做如此打算的,歸根結底,文化中心要跟著政治中心一起轉移,這是鐵律。遲遲早早,張天如那幫人也都會過去的。”

“大家去,我便也要跟著去麼?”

沈君庸的回複無疑非常的沈君庸,這也是他為何總有‘目無下塵’的評價了,和他要把天聊下去真不容易。葉仲韶也是多年來習慣了,知道他的為人,再加上自己脾氣本來就好,並不以為忤,微微一笑,沒接他的話茬。沈君庸徘徊了一會兒,反倒自己開口了。

“其實我也知道阿姐的苦心,她自幼便以我為傲,總相信我能做出一番成就來……如今她都已經是買地新戲第一人了,我卻還原地踏步,名不見經傳,除了幾出雜劇之外,沒有什麼顯耀人前可誇口的地方,她心底自然是很著急的。我又不聽話……從前不去考科舉,現在也不想做勞什子主任,活脫脫便是扶不起的阿鬥,親戚們背地裡談起,隻怕也沒少笑話吧。”

他這話雖然是疑問句,但語氣卻很肯定,葉仲韶也不否認,而是說道,“你阿姐並不是要你有什麼名聲地位,我也一樣,親戚中良莠不齊,那些庸人的說三道四,理他們做什麼呢?”

這話就算是投合沈君庸的胃口了,他清瘦的麵容上露出了一絲笑意,“其實我自己也很掙紮……入買以來,我看了許多,學了許多,過去這三十多年,竟似乎是白活了一般,學到的還沒有在買地的一半。心中的很多疑問,也都有了初步的解答,不再像是從前那樣迷惘……”

“姐夫,我自命是個最畸零古怪的人,天生便反感旁人的強迫,我覺得這世上隻有很少的事情是必須做的,科舉無疑不在其中,投入十幾二十年,頭懸梁錐刺股地去準備那些無用的製藝,這一切究竟是為了什麼呢?我自小從這人世間門得到的印象,便是科舉並沒有讓那些官兒變得更好。

他們為官的本領,和製藝也沒有絲毫的關係——譬如你,姐夫,你是個製藝種子,讀書大才,也是個清廉的君子,但卻絕不是個能乾的官兒。倘若不來買地,專注戲曲,依我看來,你雖然私德無虧,但事業上卻是失敗的,於國於家無用,就是寄生於科舉的廢物。”

他這話已經不能算是不客氣了,簡直就是指著葉仲韶的鼻子在罵,葉仲韶卻聽得很平靜,並不吭聲——沈君庸對科舉的鄙薄,早就不是一天兩天了。沈君庸哈哈一笑,也不道歉,而是續道,“至於我呢,我也是個廢物,我於世間門並無爭權奪利的野心,隻想著隨心而為,做些有趣的事情,興趣消失,我便去彆處玩耍了。”

“寫的那些文章,對我來說也不是爭名奪利的踏腳石,而是有感而發,信筆由疆地寫來,又想和人討論,於是能發則發,發不了就改投小報。要說因此得到六姐的重視,進而入仕,那就絕非我意了,我想入仕自然會去考吏目的,以我的本領,應該還不至於考不上吧?”

這也算是沈君庸掏心窩子的話了,看來他確實是閒雲野鶴、遊戲人間門的性子,葉仲韶應了一聲,“這自然是能考上的——隻是你姐姐若是聽了你的心裡話,隻怕是要失落了,她老對我說,你在老家的時候,還有憂國憂民之心,隻是囿於敏朝官場,不能伸張誌向,她以為你換了個環境,來到開明進取的買地,遲早都會有一番作為。”

“那時候的確是想要做點事情的,著急啊。”沈君庸也不否認葉仲韶的話,而是有些若有所失地笑了幾聲,“畢竟,這世上隻是很少有事情必須做,卻不是沒有啊,國勢日蹙,北匪陳兵關外,逐日壯大,而朝中官宦腐朽,無能應對,難道我華夏還要重演被異族統治的屈辱麼?”

“那時候,我是打算去北方遊曆,擇一名將跟從,為抗建出一番力的,這也是我等中華男兒應儘的責任——隻是,計劃還未周詳,南邊又有亂軍崛起,一時間門聲勢赫赫,倒像是後來居上,要成為國朝心腹之患一般。我一個猶豫,想著跟你們先到南方看看,若買活軍不成氣候,再設法去北方走一遭……”

然後?然後就沒有然後了,沈君庸來了買地之後,自然就解決了兩個疑問:和南匪比起來,北匪根本不足為慮,南匪買活軍是注定要一統天下的,隻在於過程而已,而現在很顯然六姐並不著急。而至於說南匪的統治是否能讓他接受……雖然買地這裡許多規矩和敏地都是不同,但大華夏的概念,顯然讓沈君庸很買賬,甚至可以這麼說,如果不是來了買地,接觸到了‘華夏’這個概念的教育,沈君庸未必能把自己心裡原有的念頭,說得這麼清楚呢。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