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秀妹自從知道自己要來赴宴,就有準備了,特意招呼張秀才帶上了世界地圖,這會兒發揮了用場,從懷中掏出了一個簡略的縮印版,送到鄭芝鳳麵前,一邊隨著烏感恩的敘述,一邊在地圖上指出他提到的地點。
“當然,最開始我們還沒想開船去,路太遠了,而是在測繪了麻林地,確保我們完成了一次成功的跨洲航行之後,就準備東返了,兩個隊長經過商議,打算派出一支隊伍,試著能不能先進紅海,在金字塔地,找到港口停靠,如果能獲得埃及總督的許可,能取道地中海,在地中海找一艘船往西非走,會更加省時省力,也更好獲得補給。不行的話,便走陸路,那就要艱苦一些了。”
“那可是艱苦得多了!”張秀才不由得低聲驚呼起來,“北非多是沙漠,走陸路若是迷途,豈不是有去無回?再者來說,一行孤行者,又都是異族麵孔,要是沒有使節的保護,也太容易被沿途綠洲的土司抓起來了!”
他的手指在地圖上遊弋著,給鄭芝鳳指點方位,指示途中大片黃色——這是世界上最大的沙漠,當地人就直接叫它‘大沙漠’。大沙漠把北非分成了東西兩片,中間是大片大片的無人區,隻有沿著地中海岸有一些城市。東邊是奧斯曼帝國的埃及行省,西邊則是馬裡帝國的勢力範圍——大部分來自西非的奴隸,都是馬裡帝國捕來賣給歐羅巴人的。不過,地理書上對馬裡帝國的情況說得也非常少,隻說這個帝國和奧斯曼帝國一樣,都信奉星月教,具體的情況,還得要艦隊的人來說。
“不錯,所以能否獲得埃及總督的許可和保護,便成為陸路隊的最大關鍵了,當時我們打算兵分幾路,一部分人留在麻林地,幫助當地人發展農業,互相學習語言,另一部分人東返,還有一艘船北上進紅海……好在,我們也享受了華夏先人的遺澤——三寶太監一百多年前剛剛來過,他們帶來了禮物、友善和幫助,才剛過去幾代人,他立起的碑還沒有倒,麻林地還有人記得我們這些黑發黑眼的漢人……”
說這話的人,是信使船的大副胡三吉,這是後改的名字,一聽就知道他很崇拜三寶太監,胡三吉說到這裡,也有些激動,“他們對於烏感恩這些戰奴還有些疑慮,但對漢人還是相當的友好,甚至還有些當年船隊留下來的漢人後裔,對我們更加親熱至於紅海,三寶太監也曾拜訪,我們進入紅海並沒有遇到太大的問題……”
沒有想到,三寶太監的傳說在華夏早已淡去了影響,但在萬裡之外的非洲,還有人迄今傳誦,大家也不由得一陣唏噓,至於說麻林地的土著提防烏感恩,這話初聽有點荒唐,但仔細想想又完全在情理之中了——歐羅巴人劫掠沿岸的黑人村落,擄掠奴隸,這肯定是有的,但不代表他們所有的奴隸都是這麼得來的。
畢竟黑人也不傻,即便開始不知道,幾次之後,見到船來他們也會跑啊。對於長期交往來說,貿易總是勝過直接搶劫,這是絕對的定律——就好像華夏人從占城出去,和周圍的港口做生意,他們為的是賺錢,但比起直接去村子裡搶劫,是不是和其餘港口的大商家大地主做買賣,更能細水長流呢?
如果把人當做是商品,這種邏輯就非常順滑了,歐羅巴人想要黑奴,可以直接找港口這些發達地區的土司去買麼,土司們又為什麼不做這個生意呢?比起把敵人血祭,還不如賣掉好處更多些,對於麻林地這樣比較靠近星月教,比較開化的小國來說,把戰俘、不服從管理的野人賣掉,其實是比直接血祭更開化的選擇,血祭了沒有好處,還白白地殺害了生命,但把他們賣掉,不但自己得到了歐羅巴人的好商品,這些生命也有了去彆處延續的可能,這樣難道不好嗎?
當然了,當這些被賣掉的人回到故地的時候,就有點尷尬了,非洲老鄉載歌載舞,迎接黑奴歸來的畫麵,實在是過於天真的想象,事實是,麻林地的土著,寧可熱情地接待漢人客人,也不會對這些黑人自由民敞開心扉,他們是冷漠而又提防的,還帶了一絲歧視。
這些開化的小王國,一直受到國土邊境的野人部落騷擾,對他們來說,黑人戰奴多是野人和野人的後代,天性邪惡,和他們又有仇恨,他們自然不願和這些黑人多打交道,除非有人能說很好的斯瓦希裡語,並且回憶得起自己生活的村落,證明他們是不幸被擄掠走的開化村民,那麼,他們才會換出笑臉來,熱情地慰問著這些不幸的同胞。
“不過,我們都會說漢語,也被承認是買地的住民,所以他們對我們還是比較尊重,經過我們的耐心,很快,偏見得到消除,他們也把我們看作是遠航的,有見識的同胞了,學習我們教導的農業知識,跟著我們製造農具也很認真……他們普遍比華夏的漢人百姓要懶散,但也不是完全什麼都不願意學,麻林地經過星月教的開化,百姓要比彆處勤勉很多,他們是接受了星月教的好處的……”
烏感恩當時是留在麻林地教授農學,順便把一些經濟作物介紹出去,譬如棉花,這東西雖然早已有了,在麻林地也有種植,但種植水平非常差勁,和野生的也差不多,若是能改進技術,大量種起來,那對於航路也是有好處的,再次也能讓當地的百姓有衣服可穿。與此同時,他也往南部去探索,經過麻林地土司的介紹和伴護,與其餘勢力展開交往,不過,如他所想,當地沒有什麼貿易物品,也就難怪三寶太監下西洋時,除了珍禽異獸之外,什麼也沒帶回來了。
除此以外,他們還經曆了一次挫折,那就是預計出海返航的船隻,遇到台風之後,船身進水,不得不返航了,但在麻林地想要修船,並沒有那麼簡單,而且更壞的是,在那次風暴之中,探險隊損毀了一個太陽能充電器,如此一來,攜帶的兩套傳音法螺就不能分開了。
朱立安和連閩清商量過後,考慮到士氣,宣布大家要走就一起走,不再單獨派船返回——這個考慮對船隊來說是很有道理的,一艘船壞了,不知道能不能修好,這時候再派人返回,那毫無疑問,就有另一批人必須留下來等待這艘船修好才能走,或者是等家鄉來船接他們,這種不定期的等待是非常難熬的,尤其又是從買地那樣好的地方出來,停留在這樣茅草屋都沒幾頂的地方,就是聖人也不能淡然處之吧。
說到這裡時,占城國王已經完全跟不上了,但其餘買地的高層,都是麵露讚同之色,不由點起頭來,胡三吉挺了挺胸,繼續說道,“這麼一來,大家無論如何都得等到那艘船修好再走了,怎麼都是要等,那有草沒草不如都打一杆子,就這樣,我們分船北上,去了紅海,進了奧斯曼帝國的埃及行省,也是地理書中所說的四大文明古國之一,見到了埃及總督,還有教科書中提到的金字塔,領略了一番當地的風光——”
說到這裡,大家都驚呼了起來,胡三吉麵上也浮現出驕傲向往之色,又挺了挺胸,似乎是在暗示自己‘華夏見證金字塔第一人’的身份,叫張秀才等人嫉妒得直咬牙,這才繼續說道,“但是,在開羅,我們遇到了一些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