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把這裡劃歸為華夏的勢力範圍, 那麼,位於身毒的東印度公司,又該怎麼定義自己的身份呢?德劄爾格直率的性格, 讓他有時難免顯得不那麼討喜,但他也有他的優點,那就是他幾乎不可思議的交際能力, 船隻剛剛進港停泊沒有多久,德劄爾格就和本地的土人交上了朋友, 並且說服他們領著旅行者們去參觀了買活軍留在麻林地的船塢——在他們的船隻離去後不久, 這裡就被封存起來,成為了一個宗教性的場所,本地的巫師甚至會組織人過來朝拜祭祀, 儼然把這裡當成了一處建築奇觀。
這麼做是有道理的, 因為船塢的規模很大,留下的木架也很精巧,它采取了石木結合的方式,並且製作了鐵鏈閘門,這都是非洲本土完全沒有可能達到的技術水平, 和古埃及秘境的金字塔一樣,這種規模的建築, 可以讓外敵非常明確地認清彼此的國力差距, 從而避免無意義的戰爭——當然了,或許大家也都知道,光靠麻林地的土著建不起這樣的船塢, 但這沒有關係,至少周邊的部落都知道,麻林地交上了強大的朋友。
“至少有二十米高, 對於本地的土著來說,這是多麼的不可思議啊,難以想象這是一個臨時船塢,就算是在倫敦造船廠,這種規模的船塢也是值得喝彩的。”
“這樣的建築形式,是我從前沒有看到過的。”
人們圍繞著這個壯觀的建築嘖嘖稱奇,兼任建築師的德劄爾格已經完全著迷了,“它必然經過精密的力學計算,才能用部分木材取代石材,還有——這種加固的塗料,像是羅馬萬神殿和鬥獸場用的火山石灰,但明顯要更堅固得多!”
確實如此,光滑的石灰塗料,把石質基底和木製的腳手架很好地結合在一起了,同時,腳手架所采用的榫卯結構又有濃濃的東方風情,讓人們大開眼界。這樣的工程當然完全是人造的,但它精湛的技藝,以及完美的施工精度,卻比任何天然奇觀都更能征服這些數學愛好者的心,他們知道,這不但代表買活軍的施工水平遠超歐羅巴的普通工匠(不能說歐羅巴沒有好匠人,但好的建築師都在修教堂,他們肯定不能隨手設計出這麼好的臨時船塢),也代表了他們的數學水平普遍地高於歐羅巴船員,一個隨船的維修工,隨隨便便就能設計出這樣的船塢,這在歐羅巴是不可能的事情。
哪怕隻是一座船塢,也能看出文明的高度,這下子,學者們對於史密斯的話沒有那麼將信將疑了,甚至有些人已經在詢問,自己能否學到設計船塢的知識——這些知識有助於他們回到歐羅巴之後平步青雲,他們當然上心了。與此同時,數學家們則繞著船塢不斷地打轉,試著用自己的步子來測量船塢的尺寸。
“我們或許可以從船塢來推算華夏遠洋船隻的體量。”
在這個時代,數學愛好者不太可能僅靠這一個愛好而謀生,他們多數都另有職業,而且往往是好幾個領域的專家,最有名的當然是笛卡爾,在數學家之外,他的另一個身份是哲學家——正是因為這個身份他不敢長待在宗教勢力強大的法國,畢竟,眾所周知,哲學家總是一不小心就挑戰了神學院的地位。德劄爾格是建築師和工程顧問,至於費爾馬,他本來準備像所有體麵的官宦之後一樣從事法律業,但在船上時,他對於航海發生了興趣,便輕而易舉地成為了半個船舶測量專家,“我可以設計一個公式來計算船舶的排水量,隻要給我一點時間,讓我測量船塢的尺寸,就可以估算出排水量來。”
但是,當然,他們沒有這樣的閒空,補給之後就要再度匆匆上路——而且,能近距離瀏覽一番,已經是友善的表現了,麻林地的土著怎麼可能容許洋番來擺弄他們的聖地船塢?
“這裡大概是整個東非最文明的地方了。”
由於奧斯曼帝國的存在,他們沒有去埃及補給,因此無法見證埃及行省的開化程度,不過,麻林地的人民還是給旅行者們留下了相當深刻的印象。歐羅巴人對非洲的印象是直接而刻板的:黑色的人種、原生態的,幾乎不能完全遮蔽身體的服飾,稀疏低矮的泥磚建築物……基本上,隻要一離開馬裡帝國和黃金海岸,這幾種印象可以涵蓋他們經過的所有港口。而且,這些港口的秩序也完全依賴當地的白人維持,黑人們如果不是被白人管理著,就幾乎完全不能溝通,既不會做買賣,也不會出來和他們見麵,在岸邊一看到船隻,就紛紛躲往密林裡,完全拒絕和航海者們打交道,理所當然他們也沒有值得一提的船隻。至於說王國、文字、曆史、城市,對原始部落要求這些,似乎有些強人所難了。
但是,麻林地這裡是不太一樣的,麻林地是一個由黑人國王管理的城邦,它已經有點城市化的樣子了,至少有了一些石質和木製的建築物,有些建築物明顯可以看出有奧斯曼帝國,或者是東方古國的特征,暗示著它是由這兩個國家的旅行者指導建成的,更重要的是,這裡的城市居民不少,而且其中識字的人很多,政務也較有條理,甚至旅客們還在巷子裡發現了一所學校——這實在是太罕見了,一所任何人都能來就讀的社區掃盲學校!
“這再正常不過了。”
水手史密斯反而司空見慣,他笑著說,“買活軍的船隊在這裡停留了四年之久,不建幾所學校是不可能的。買活軍最喜歡的就是散播知識——越往東走,你們就越能品嘗到那種無拘無束的感覺,買活軍不收取代價,傳播各種各樣珍貴的知識,信息的交換速度,會讓你們大為吃驚的,哪怕是買活軍治下的一所小城,文雅的程度也要遠遠超過梵蒂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