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謝雙瑤現在不想打仗,不是怕去碰敏軍,而是太害怕他們一觸即潰,讓出大片土地給買活軍接收了,本來隻想打一小仗,結果對方一下往京城敗退,迫不得已隻能滅國……那樣的話是真的沒有人手了,已經不是一塊布扯來扯去的事,是拿著小抹布要去給大象裁衣服的事情了。至少還要十年功夫,等他們這裡再培養出一批人才,再多爆點兵,攢點裝備再說。
“本來隻打算走這一步的,現在感覺還能再走一步的話……”
她的眼神在地圖上逡巡著,落到了大江沿岸,自言自語了起來。“南洋的開發可以等,等一等會更省力得多——現在主要還是要找人南下,需要許諾出很不錯的待遇,但是,既然我們預測未來北方災害很多,總會有流民南下……”
那麼,到那時候,亟需一片土地,一個安身立命之所的流民,根本不需要什麼條件,便會自動自發地投入到南洋開發之中。謝雙瑤還有句話沒說,陸大紅幫她說透了,“現在安南戰事頻仍,本地黎民死傷也甚多,若是坐視不理,甚至往雙方都賣些被我們淘汰的火器,那麼……”
那麼,打到最後死的人隻會更多,而土地不就騰出來了嗎?正好給北方流民接手。聽起來非常的殘酷,但就是這麼個道理,有時候能耕種的土地就這些,或者說好耕種的土地就這些,華人下南洋,那南洋土著肯定要讓出一部分資源來,當然,現在的南洋開發矛盾沒有那麼尖銳,主要是因為買活軍的生產力非常先進,這讓分享的痛苦大大減弱了,但,倘若華人的需求變得越來越大的話,自然會有人想辦法要削弱一下土著的需求——而對買活軍這樣的政權來說,所需要的僅僅是一紙文件,幾次貿易,一些早已淘汰的火器,甚至,如果他們願意的話,還能從這些貿易中掙到大錢,贏上好幾次呢。
謝雙瑤一點也不懷疑陸大紅的政治立場,不論是對自己的鐵血忠心,還是對於道統的堅信,隻是陸大紅同時也是一名轉型中的封建軍隊將領,采用陽謀削弱潛在的對手,在她看來是非常正當的,‘上兵伐謀’、‘不戰而屈人之兵’麼。
不過,她有時候也會想,是不是所有優勢政權,最後都會呈現出一樣的嘴臉,到處販賣戰爭以肥自身,這在另一個世界是帝國主義國家的拿手好戲——這麼說好像把她也罵進去了,畢竟,開發南洋可是她一手主導。不過謝雙瑤認為,在沒有萌發國家、民族意識,曾經屬於華夏疆域的地方進行華夏再開發、華夏意識的建築,這是一回事,販賣火器促進戰爭,那又是另一回事了,不管怎麼說,底褲還是要有的。
“安南的事情,是他們藩國的內政,我們不管是說得過去的,做一些鐵器貿易,也很正常,他們買回去是不是熔鑄了製造兵器,這個我們也管不了。”
她說,“但火器還是不要賣了,這是說不過去的,安南的越族也是我們華夏百族之一,現在廣右道、彩雲道等地,越人也為數不少,他們國家的事情是內政,可人民是華夏百族一員,火器不是不能用,但最好不要這樣賣。”
與會者們人人神色一動,各自咀嚼著謝雙瑤的話,陸大紅臉上則清晰地浮現出了一瞬間的不以為然,但很快又化為純粹由衷的臣服,她大聲說,“是,明白了六姐——這麼說來,下一步,除了之江道之外,不妨就往江左道邁一步了?”
謝雙瑤對她的心理活動洞若觀火:陸大紅已經成長起來了,不再是那個一心想要證明自己的彬山女娘了,十年的軍旅生涯,位高權重的工作經曆,使她也養成了很強的主見,以及獨立思考的能力。這當然也是謝雙瑤所樂見的,畢竟,沒有獨立處事的能力,不可能勝任繁重的工作,那也就意味著這個人才在晉升上的掉隊。
但是,隨之而來的副作用,必然是在她眼中,那層崇拜光環的逐漸褪色,陸大紅仍然敬畏著謝雙瑤的異能,但她或許也正在越來越清晰地意識到謝雙瑤能力的局限——她的缺點和她的虛弱。這些都是必然存在的東西,謝雙瑤是人,人必然有缺陷,也有力所不能及之處。但這些認知,也會不斷地削減她對謝雙瑤的敬畏……這會兒,或許她便正是對著謝雙瑤死抱著不放的那點矯情而不以為然:要經略安南,衝突是難免的,說不定還要來一場滅國之戰,到時候殺的安南百姓難道還少了嗎?能通過這些手段來儘量保證己方士兵存活,又有什麼不好呢?
她的想法或許並不假,謝雙瑤難道不會因為這份矯情而自嘲嗎?當她不是最上層做決策的這個人時,難道就沒有偶然泛起一些極端的想法嗎?但是,有些事隻有最高層的決策者才能完全明了,才能品味其中的三昧。
在這樣一個時刻,謝雙瑤不期然地想到了《銀河英雄傳說》,想到了奧貝斯坦,她心想自己或許也需要一個奧貝斯坦般的人物來乾臟活,這能很好地調節她和陸大紅這些手下的潛在矛盾,但是,她很快又暗暗搖了搖頭:寧可迂腐矯情,她也不能允許立場出現一點兒偏差,否則,上位者的一點偏差,放大到基層,便會是令人瞠目的風暴,而曆史正在睜大眼注視著這一切,用人命寫下的記錄也無法掩埋。
它將會成為上位者,成為政權永遠的恥辱和爭議,在漫長的時間段中不斷地散發負麵影響,所有的省力都自有它的代價,謝雙瑤不能不銘記這一點,不能不時刻警醒著自己。
她在不斷前行,不斷享受著這一切的同時,也在不斷累積著危機感,盤子越來越大,挑戰也越來越高了,她的視野越來越大卻也似乎越來越模糊,究竟能全心全意的信任誰,依賴誰?或者,她隻能如此孤獨而不被理解地往前走去,注視著一個個曾經的戰友和下屬走入曆史的分岔?
但至少這一刻,他們還走在一起,那麼就要儘量先享受著並肩前行的時光。
謝雙瑤收拾了所有負麵走神的情緒,她又滿是自信地露出了朝氣蓬勃的笑容。
“江左道,確實可以是多賣出的一步——一小步,我的想法,要不要再多走一步,索性取了湘江道,如此一來,江南一帶大部貫通,川蜀三峽的上下遊,便和我們買地徹底連接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