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2. 朝會興亂(中) 京城.雄國公 火升起……(1 / 2)

買活 禦井烹香 7608 字 6個月前

“……縱觀諸省道之急災, 非君子良臣不能紓困濟民,覺迷途而未遠,昨日之非猶可追……”

“誅奸臣、清小人而近君子……”

“上下同心, 戮力對敵則其困自解……”

洪亮的話音, 在皇極門前回蕩,文武百官一概肅靜,在前方站著的大臣們, 甚至半側著身子, 公然打量著劉有良的身影,當然還有他這封石破天驚的奏疏, 雖然他的言辭已經極度大膽,甚至可以說有些大不韙的味道了, 但依舊沒有任何一個人打斷他的陳述——劉有良已經站在這裡了, 哪怕他罵的是皇帝的列祖列宗, 也要等他罵完了再處置,更何況這一次被罵的主要對象,皇帝和田任丘二人還都不在此處, 沒有直接領導下令,又有誰願意出頭來把他打住呢?

罵吧, 罵吧……這不會是第一封敏感的奏疏,也絕不會是最後一封, 不說彆的,就光是劉有良引用的‘治安疏’, 那罵的就絲毫不遜色於今日的折子,這一次上折,對劉有良個人固然是一件大事,但站在王朝的角度來說, 影響卻是小得有限,無非是又一次政治表演而已,劉有良將付出生命和仕途的代價,來成就他在士林間的美名,姑且不論是否認可他的政治觀點,但這份勇氣和風骨倒還算是令人欣賞的——這至少證明了劉有良願意為自己的理念付出生命,雖然這樣的人也有這樣的人討厭的地方,但不可諱言,他們又要比絕大多數官僚可愛得多了。

劉有良付出巨大代價,宣講了自己的政治理念,提出解決方案:殺田任丘、貶特科進士,同時對買活軍宣戰,守住江南一線,而祖籍江南的官員富戶們,此時也當傾家救國,阻止更大的危機,在買活軍這個壓力麵前精誠合作……

老生常談的想法,非常的天真,是這種君子係官員的通病。他挑選這個時機上書也很巧妙,大概是因為特進士都沒有朝參資格的緣故,此處站的都還是老式官僚,包括田任丘,他也是從不朝參的,他的權力完全來自於皇帝,犯不著在這些事情上做表麵功夫。沒人在場,當然也就沒人能立刻處置他,劉有良上書之後,還能從午門昂然走出去,這之後,他是從容自儘,還是等待錦衣衛把他拿下送入詔獄,那就是他自己的選擇了。

雖然特進士們沒有參與進來,但皇極門前,不少人都是這樣估量著事情進展的,甚至有很多人本能地運用了他們新接觸到的政治知識來解讀劉有良提出的解決方案,在心底不屑地冷笑著:劉有良所代表的江南地主,和土地有分不開的利益糾葛,他們絕不願意失去故土,所以才連綿不絕地在京城折騰出了這麼大的動靜。但也正因為階級的局限性,他們永遠不可能和朝廷所謂的精誠合作,‘破家救國’,恰恰相反,如果朝廷放棄了東南代管,要和買活軍開戰時,哪怕向他們索取家產的十分之一,這些人也會立刻給朝廷栽派上諸多罪名,大肆抹黑,同時想方設法地逃避捐納……

雖然絕不算是買活軍道統的信徒,但是……不得不承認,他們的政治理論還挺好用的,至少是提供了一種解讀事物的新視角,讓人禁不住遇到什麼事都套用一下這種理論——甚至反而越是上層的權貴,越是禁不住地私下研究。當然了,這些書本並沒有無中生有地發明什麼,無非是對社會現象的解讀和歸納,但即便如此,能提供一種新的、合理的視角,也已經非常讓人驚喜了。

隨著劉有良的奏章逐漸到了尾聲,雄國公垂下眼,幾乎是有些百無聊賴地輕輕晃動了一下:表演結束了,到此為止,江南派又折騰出了一點新動靜,他們最近是沒少鬨騰,這又用一個人的政治生命來鬨了一場事情,但歸根到底,沒用。

為什麼沒用,雄國公可以解釋上好幾個時辰,不過這會兒他懶得去仔細分析了,歸根到底,無非是一個原因,那就是江南派的官員沒有兵權,同時又不再是統治力的唯一來源,皇帝掌握了特科之後,擁有了新的治理人員,還真不比他們難用太多,那麼,理所當然的他們的話也就會越來越沒有份量。雄國公又晃動了一下,他的腳都有點站麻了,這會兒,他希望這表演能快點結束。劉有良說完了,然後……

在奏章朗讀完畢之後,廣場上出現了短暫的沉默,王誌忠似乎也在猶豫著該如何反應,片刻後,他尖細的聲音響起來了,“奏章呈上來!”

是了,這就是他的回答,‘奏章呈上來’,表演就該結束了,按程序,這樣的事情也由不得王誌忠一人表態,就算要懲處也不該是他來,呈上去當然是唯一的結局。劉有良該行禮跪謝,回到原位,讓朝會繼續往下走流程,回到‘有本上奏,無事退朝’的節奏裡來,但是,劉有良並未配合,他把奏章遞交給鴻臚寺司吏後,忽然又抬起頭,極為桀驁不馴地問道,“敢問王公公,然後呢?”

“啊?”

敢問王公公,然後呢——啊?

這是一段非常突兀的對話,按道理來說絕不該發生,劉有良不該問,王誌忠也不該回答,他是以皇帝代表的身份前來的,不能用私人身份,在丹陛上和臣子交談。這個道理誰都懂,但劉有良居然真問了,而王誌忠在巨大的驚訝之中,也本能地搭了一句話。“啊?”

這一聲啊,仿佛擁有極強的穿透力,傳遍了皇極門前的廣場,一時間,文武百官、校衛眾人,甚至連內宦自己的班底,都愕然望了過來,王誌忠也立刻意識到了自己的疏漏,立刻掛下了臉子,痛斥了一聲“放肆!”,隨後又很快穩住自己,“劉有良退下!你的奏章如何處置,自有聖裁!”

“聖裁?”

劉有良輕蔑地笑了一聲,“陛下深居內宮,和臣子們無法當麵,君臣不相見已有百年,談什麼聖裁!”

這下,雄國公也意識到不對了,他偏轉身子,仔細地觀察著劉有良,又瞥了瞥兩邊站班的大漢將軍,稍微放下心了:因為皇帝一百多年不上朝的緣故,不能說朝會的戒備有多森嚴,但到底架子搭起來了,站班的兵馬該有還是安排著,也都是盔甲齊全,就算是些樣子貨,要製服一個鬨事的書生那也絕不是問題。這劉有良,有點不像話了,難道他還想死諫不成?真要一頭撞死在皇極門前,那又不知要耽擱多久才能回府了。

他今早出門的時候,可是就抓了一個棋子小燒餅墊巴了一口,隻等著一會兒回去吃現包現下的紅油抄手……雄國公憂鬱地換了個腳,這劉有良就不能換個時辰嗎,非得等他來當輪值大臣的時候鬨事……要是下個月鬨事,這會兒他恐怕都沒起床呢,如今除了當值大臣之外,內閣、六部和一品武官將帥,誰還來朝會啊……

“大膽!”

王誌忠和劉有良還在一問一答,王誌忠氣得滿麵通紅,“左右來人!殿前失儀,將此人押下!”

鴻臚寺司吏並未就動,而是先看向了周大人,但分列丹陛之下的大漢將軍聞聲而動,這就是文武不同了,皇帝不在,鴻臚寺聽輪值大臣的,但大漢將軍是內衛,當然承認王誌忠對皇帝的代表,這也免去了周大人的為難——這劉有良眼看就要名揚天下了,倘若是周大人第一個點頭把他拿下的,那周大人不就成奸臣了嗎?這樣的反角,還是由閹人來擔任要好些。

一個要名不要命的小官兒,到目前為止,這似乎是所有人對劉有良的判斷,他們都在毫無波瀾地等待著劉有良束手就擒,或者一路喝罵退場,等待發落——再怎麼樣也就僅此而已了,有敏以來,皇極門見識過太多風風雨雨,這還排不上號!

但,令所有人沒有想到的是,劉有良非但沒有束手就擒,反而退後一步,大聲喊道,“奸臣無道,蒙蔽聖聽,我要祭拜先帝,麵白皇帝無道!義士們,隨我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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