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3. 朝會興亂(下) 京城.眾人 未曾設想……(1 / 2)

買活 禦井烹香 8283 字 5個月前

咯吱咯吱, 這是橡膠皮和水泥地麵發出的摩擦聲,若是在平常,掩蓋在來來往往的市聲之中, 不會引起絲毫注意,可這會兒, 在已經戒嚴清場的街道上, 卻是如此的刺耳,伴隨而來的還有一股若有若無的焦臭味道——車速太快了, 膠皮和地麵摩擦生熱, 便會如此,這還好是在水泥路麵上, 若是在青石板上,用這種速度踩一陣子車, 就能明顯感覺車子走起來有點打滑了,那是因為紋路在這樣的熱力之下, 會融化消磨得很快,不再能起到抓地的作用。

橡膠輪的車子, 和馬車、木製兩輪車比, 當然有突出的優點, 但也的確不能使得太狠了, 這一點是眾所周知的,不過,這會兒, 騎在自行車上的信使卻絲毫也不在乎這一點, 他一溜煙地騎過了空蕩蕩的崇文門外大街,在行宮前嘎吱刹車,隨後轉了個方向, 把對牌一揚,飛快地便騎進宮中,在二門外才下了車,一溜小跑飛奔到了上書房,從懷中取出信報,“皇爺,田大人、雄國公、王大監已經彙聚在一處了,張校尉帶的人馬也把皇極門團團圍住,火勢暫還沒有擴大,用千裡眼看了,那幫人燒的是桌子腿兒,是在外頭院子裡起的火!再有,周大人也找到了!想要進去勸說悖逆們,田大人請皇爺示下!”

此人聲音尖細,赫然是個小閹人,口舌也十分便給,難怪被挑出來做探子,皇帝這裡一邊看信報,一邊聽他說,不過片刻便也把宮中的局勢掌握清楚,聽說周大人找到了,他眉宇微微放鬆,冷笑道,“還好,樂子不算鬨得太大!還留了一絲臉麵!”

他的意思,眾人都能明了:亂起倉促,大家也不知道周大人去何處了,那些奔入皇極門的悖逆亂黨裡有沒有他,若是有他,閣臣造反,聞所未聞,敏朝更加要顏麵掃地了,若是無他,他是被裹挾進去當做人質的,那也是天大的笑話。內閣作為實際上的宰相群體,地位過於特殊,對一起政治事件的定性至關重要,這件事隻要把他牽扯進去了,定位就要高一個檔次,理所當然皇帝的臉也就丟得更大一點了。

還好,周大人並非同謀,也沒有被裹挾進去,他是暈過去了——不管是氣暈還是嚇暈,那一會一口氣沒上來,軟倒在地,差點就被人群踐踏,還好身邊有人扶住了,架到牆角陰影之下,讓他休息,那幾個大臣又跑回去試圖維持秩序,周大人醒來之後,迷迷糊糊地往外走,結果過橋時,被人撞了一下,又跌入金水河裡,差點給他衝到禦花園裡去!

還好,金水河裡兩邊都有閘門落鎖,周大人拽著鎖頭,僥幸沒被淹死,剛才內衛入場,清掃皇極門前的時候,才被人發覺,這會兒人救上來,張羅著要送回府上,也趕緊來給皇帝報信——這一劫下來,反正這場風波他是派不上什麼用場的了,至於說會不會因此患上重病,且還得走著瞧呢。

這都什麼和什麼啊……真是亂成一鍋粥了,皇帝下首,幾個閣臣的臉色也不好看:這幾年來,內閣本就人才凋零,自從葉首輔告老之後,他的缺額一直無人遞補,這裡又牽扯到了雙方的政治角力,皇帝是希望能讓特科進士出人入閣的,但傳統文官不可能同意,他夾袋裡也的確沒有合適的人才,因此,這事兒也就一直拖著。而留下來的閣臣,也多是性格和順之輩——凡是有脾氣的官,在本朝都做不久的,不是被買活軍就是被皇帝,遲早都是要被氣出毛病來。溫大人之所以上位做了首輔,就是因為他脾氣好,又能裱糊,而且從不對皇帝的私生活多嘴多舌,勸諫他不要太親特科,太親買。

這些閣臣,在平時還是很不錯的,能夠讓皇帝任意施為,也容忍他在京畿搞事,但這會兒遇到大事,也顯示出缺點了,那就是因為性格的柔弱,普遍不能擔事,雖然都聚在了宮中請見,但打從首輔溫大人開始,沒有一個能開口出主意的,都是彷徨無計的樣子,唯一一個有主見的周大人,卻又氣急攻心,暈倒落水,不能再用了。皇帝彆無倚仗,隻能自己開口——田任丘和王誌忠不在麵前,甚至無人給他搭下台階,還是他自己回轉過來,吩咐左右道,“令禦醫去周卿府上看診,讓他好生休息,此番變生突然,不能怪他。”

就是在他當班的時候,出了這樣的事情,雖然誰都知道周大人純屬倒黴,但倘若皇帝不得不處置一批高官呢?那不發落他,發落誰去?有了皇帝這番話,周大人的病至少能康複五分。眾閣臣也都鬆了口氣,齊聲讚頌道,“陛下仁德!”

“陛下,這班悖逆當如何處置?隻怕……隻怕不宜硬闖啊!若是毀壞了神主牌位,驚動了祖宗,這——這!”

“或者還是擇選一二言辭便給之徒,入內好言勸說一二,這些人也都是一時衝動……”

既然皇帝沒有遷怒周大人,餘下的閣臣也就好開口了——這裡麵不乏他們的門生故舊,他們也是尷尬,直到皇帝寬宥了周大人,方才活躍起來,不過主張還是非常保守的:要說拿下皇極殿,當然毫無難度,隨便幾百個兵上去都能收到效果,但這件事尷尬就尷尬在不好硬闖。皇極殿且先不說,毀於雷火的次數不少,實在不行,動用火銃哪怕再燒一次,就當又被雷劈了一次唄,臉皮一老,還能當做無事發生,但奉先殿裡的牌位若是有了閃失,因皇帝之故,牌位都焚毀了,那皇帝還有什麼威望做天下之主,這個最大的不孝子孫,還能如何以孝治天下?還談什麼忠君孝親?這個皇位,他如何還能坐得安穩?

打肯定是不能硬打的,隻能是智取,派人勸說談判,否則,這幫書生被逼急了,把奉先殿一燒,自己殉在裡頭,他們倒是好了,又得了美名,且又避免了株連,朝廷這裡可不就坐蠟了嗎?!

——至於說怎麼能又得了美名又避免株連,那太簡單了,如今城裡正亂著呢,誰也不知道衝進奉先殿和皇極殿的人都有誰,要追查名單,也得事後由錦衣衛去抽絲剝繭來一一確定了,這些人本來老家就在江南,這幾年亂得厲害,還要和買活軍談代管,等到名單確定下來,猴年馬月了,人家也不傻,衝進殿裡的隻有他一人,其餘的家人親戚什麼的,留了話,早就改名換姓,四散而去了,你官差難道還去買地抓人嗎?

隻要仔細想想,便可知道,這些江南書生此時鬨事的代價實際上非常的低,大概也正因此,促成了他們的瘋狂舉動,本來就是即將一無所有的人,鬨與不鬨結局居然是類似的,那他們為什麼不鬨?這時候再要在談判中,以家人朋友的身家性命去威嚇他們,是行不通的,所謂‘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幾個閣臣梳理下來,此事要平安收場,“還是要忍一口氣啊,陛下,以大局為重,還是要以懷柔為主,再拖一拖——”

“報!皇城傳信,亂黨說……說——”

“說什麼,快快道來!”

“說是他們收集到的燃料,便是隻夠燃到今晚的了,若是入夜前還不能依從,便要……便要……便要燒了皇極殿和奉先殿!還說,皇爺不要江山,又有何顏麵祭拜祖宗牌位,不如給他們陪葬了事!”

室內一下又陷入了凝固般的死寂之中,幾個閣臣一聲不敢出,皇帝也是憋紅了臉,那探子怕得麵色青白,縮在地上,恨不得蜷成一個小點,過了一會,隻聽得砰地一聲巨響,一整麵黃花梨的桌屏,被皇帝一人掃出桌麵,在空中飛躍了一會兒,猛然墜地,眾人脖子都是一縮,皇帝站起身來,咬牙切齒地道,“好!好!這是有備而來啊!”

他在行宮待不下去了,即便身為天子,絕不可能親身去和叛黨談判,但也帶著閣臣親臨午門:時間有限,這時候還來回傳話,太浪費時間了!

“啟稟皇爺,這幫人確係早有準備,思量仔細。”

田任丘和內衛張校尉,也是急得嘴上生燎泡,拿來千裡眼請皇帝在午門上眺望皇極門:皇極殿丹陛之下,果然有一個火堆,還能看到殿中人影,似乎還在做劈砍動作,想來是在分解皇極殿內的家具,也不知道龍椅是否也被砍碎了拿來當柴火,而皇極門外雖然圍滿了守軍,但因為殿門口延伸出的一條繩索,眾人卻都是不敢上前——這繩索距離火堆不近不遠,明顯是拿衣物結成的,如果有人敢於闖入,往前一推,繩索伸入火堆,很快就會蔓延到殿內,在如今的天氣裡,這基本就意味著是一場不可挽回的火災了……

帳幔、燈籠,都是木結構建築的死穴,為什麼木屋容易著火,而皇極殿又容易失火,便是因此,本來皇極殿就是附近最高的建築,容易吸引雷劈,而一點火星在乾燥的天氣都容易造成火災,更不要說拿繩索引來,還有各處帳幔招搖的大火了!

奉先殿那裡,情況也差不多,當然隻有更壞的,因為神主牌位毫無疑問都是木製,那處的可燃物要更多得多。這兩邊的亂黨也是雞賊,他們不知道怎麼夾帶進了一個鐵皮喇叭,因此便不許任何人進門一步,隻是站在廊下,用喇叭和守軍互相喊話,一時之間,內衛居然束手無策,根本不知道怎麼在保證大殿完好的情況下,把他們給弄出來!

“殺田任丘、保江南、廢特科。”

至於立場,更是堅定不移,這些人絕不是一般無知百姓,可以輕易糊弄過去的,他們的要求不但堅定而且非常的具體:殺田任丘,那就是要田任丘當中自裁;保江南,就是要把買地使團的人請來,當麵宣戰,闡明死保江南的立場!?至於廢特科,那更是直白了,要皇帝當眾立誓,特科永不入閣,永不擔任正官,永不得七品——八品小吏還是能安排的,這也算是留了個出口,而皇帝的誓言,形成旨意用印過後,便要《國朝旬報》的惠正我現場見證,撰寫報道刊發天下,日落之前,非得把這三件事辦好了,否則,他們就燒了皇極殿!奉先殿那裡,看到皇極殿起火,立刻也會舉火相共,不會有絲毫猶豫!

這會兒都已經日當正午了,日落之前隻有幾個時辰,擺明了這是不肯給眾人太多的回旋時間,而為首的劉有良,說完此事之後,便縮回殿內了,他今日可是出夠了風頭,不論此事如何收科,他是注定要名聲大噪的了!

“眾卿意下如何?”

午門內廊,皇帝再次把內閣、武將以及內衛眾人召集在一起商量對策,這一次,眾人也都束手無策了:人太多了,若是一兩人藏進去,那倒也簡單,派遣勇士,在二人還沒反應過來之前殺了他們即可,但現在的問題是不確定殿內有沒有其餘火源,而且人也實在太多,上百個人,混亂中有一人點了火,那就是大事!

如果要保住皇極殿、奉先殿,似乎除了暫時順從他們並無他法——仔細想想,就算請了買地使團的人來又如何?把聖旨用印下發了又如何?這些都是可以扭臉不認的!隻要把他們從皇極殿裡騙出來,都可以從容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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