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3.渡口見聞(1 / 2)

買活 禦井烹香 7091 字 5個月前

“這燒土豆子, 連皮吃,擦擦上頭的灰,再撒點辣椒麵, 往酸菜湯裡一浸——好吃吧!這都是敘州的漢人給我們的好東西那。”

雖說遠來是客, 但對於山子這樣不請自來, 也沒有帶著貨物的旅人, 便是再好客的夷寨也不會宰豬殺雞——除非他們有好禮物饋贈,那就另當彆論了。不過, 好在他們也沒有窺視兩個旅人行囊的意思,這多少是他們灰頭土臉的外表, 襤褸的衣衫、瘦削的身形起到了作用, 這兩個人入山躥了大概有一個月了,大部分消耗物資全都用完了, 又因為前幾天下了雨, 入寨之後,便找了個地方去曬帳篷,一把布料取出來,背囊便是空空蕩蕩、叮鈴咣啷的, 白夷們看了都是搖頭, 這帳篷倒也引不起他們搶奪的興趣。

一個窮鬼白夷帶著他的娃子, 肉肯定是吃不上了,但好歹是客人,夷人們還是用好飯款待他們:樹胡子用水發了, 撒上辣椒麵和一點好鹽,油當然是沒有的了,在山間,油是很貴重的東西。主食則是酸菜湯、燒土豆子, 做法也很簡單,酸菜湯是夷人離不開的東西,一年四季都用它來送飯,鍋裡燒開之後,加水加酸菜,再加一些燒辣椒便是了。

土豆子在爐火裡炕熟了,拍掉灰,盛了一大筲箕,放在火塘邊上,若是不夠還有生的,隨時丟到火塘裡去再烤。火塘上空,吊鍋裡是燒滾的酸菜湯,盛一碗湯,或者把土豆泡進去吃,或者土豆沾點辣椒鹽,配著吃喝,這已經算是很體麵大方的一餐美食了,從夷人的做派來看,他們這裡的確並不怎麼缺糧食,尤其是不缺土豆,而且對辣椒的接受度也很高,這東西儼然已經成為他們飲食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了。

兩個啃了一個月餅子,陸續把快速麵也吃完了的旅人,能夠換換口味也是很好的,漢人娃子沒資格在火塘邊上占據位置,不過,白夷們也沒虧待他,讓他在走廊上自己吃,山子給他裝了一兜土豆,一大海碗酸菜湯,自己吹著土豆上的灰,和畢摩一家寒暄著進食,“這個東西在山裡好種嗎?我記得小時候,我們吃的是苦蕎麵,苦蕎粑粑,要是能蘸點兒山蜜,那就和過節一樣了!”

他雖然沒在夷寨裡生活過,但好在記性強,而且畢竟是山民,新身份真讓主人們深信不疑,因為這片山林中適合種水稻的地方並不多,連白米都是十分貴重的,大多人從前的主食的確是苦蕎。“那也是好東西那,滋味強,但和土豆子沒法比……這東西實在是好,好吃,長得又多,一壟地能養活三家人!去年,疫病和黑夷老爺們一起被趕走以後,敘州的漢人跑來教給我們種的,多虧了它,去年寨子裡可沒人餓死!”

“今年本來都想種它的,後來我們想,種那麼多乾嘛呢,吃不完了,秋後搬家也帶不走啊,就這樣還是種了些苦蕎,漢人的使者說,苦蕎茶算是藥材,帶下山倒是能賣錢的,土豆子在山下也不值錢,不用種太多……”

看得出,因為土豆的進入,今年夷寨的日子是很好過的,也就難怪大家都顯得這般悠閒自在,對於漢人也早就沒有從前的敵意了。同時,新的嗜好也在夷寨中流行了起來,那就是煙草,但這個東西山上是種不了的,因此,能抽上旱煙的人非常少,山子進寨後,看到很多農戶嘴巴裡都叼著的煙鬥,裡頭其實是空空如也的,或者有時候填塞的是他們自己上山找來曬乾的藥草,雖然也有點煙,但效果都不如漢人們賣來的旱煙好。

因此,村子往敘州方向搬遷的願望是很強烈的,幾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憧憬,甚至於,百姓們為了滿足自己的嗜好,竟比平時勤快了不少,哪怕農活比從前要少,他們也沒有在家休息,而是很勤快地曬著苦蕎茶、樹胡子,打算去換回一些煙草來,哪怕平時舍不得抽,身子骨不舒暢的時候來一管煙,也能消乏治病,怎麼都比隻能強忍著要好多了。

恰好,這幾天剛好有人要下山去賣貨,山子、李謙之這‘一主一仆’,便和他們結伴同行去江邊坐船,敘州常年是有客船在符江這裡來回擺渡的,船票並不貴,倘若是夷人去投靠他們,當然更不收錢,路上還管吃管住。山子既然是回家尋親的逃奴,在白夷們看來,他沒有理由不投靠去敘州做事,第一,他的親人們都去了那裡,第二,他不去那裡在哪裡過活?就算夷寨接納他的加入,到秋後他們也還是要一起去敘州的。

“到了山下,你就不能再養娃子了。”他們告訴山子,又若有所思地打量著李謙之,“你的這個娃子是啞巴——他會寫字嗎?”

“啞巴怎麼會寫字呢!他有點兒——”山子比了比太陽穴,“吃得也多,還好他能聽懂一點漢話,乾活也還挺賣力。”

“那就行,要不然,他最好也彆留了,如果他告訴敘州幫的漢人,你把他抓成了娃子,說不定敘州幫要治罪呢。”由於一個心血來潮的啞巴設定,李謙之逃出生天,而畢摩似乎還有些遺憾,“要不然,你把他留在我們這也可以,我們還能用他乾上幾個月的活。”

幾個月之後呢,這個啞巴娃子會被如何處理?這似乎是個不能細想的問題,山子表示,按李謙之的腦袋,他搞不好都不知道自己做了娃子,“反正他在哪都是乾活,我就說他是我的小兄弟吧,敘州的漢老爺們,應當也發現不了什麼不對。”

他們的運氣不錯,遇到的是一幫友好的白夷,一般不會強行向過路人索要禮物,而且,(或許這才是重點)他們也馬上就要下山了,到時候他們也不被允許擁有娃子,而且,夷人們也已經接受了這樣的改變,認為如此換來生活質量的改善,也算是合理,再說,這也是天神的旨意,是他們想要夷人改變,不然,他們為什麼給這座山降下疫病呢?

“如果這疫病不是人為的,而是敘州幫抓住了這個機會,那我得說,他們的手腕實在是太老辣了。”

“就算是人為的,我也得說一句,反正這套做法,是真的立竿見影,就算是知識教進來傳教,效果也不會有敘州幫這麼好了,改變得是真徹底——你看,就算是轉變得這麼好,消化得這麼徹底,那點殘餘,也還是多嚇人的,要還想著慢慢的和平演變,死的人真不會比現在這樣少。”

山子忍不住對李謙之說,這個啞奴還根本不知道自己剛才差點就被留在村寨裡,要迎接乾幾個月苦活然後被滅口的悲慘命運,而是兀自演得起勁,滿心歡喜,‘阿巴阿巴’地跟在他們身後下山呢。他傳遞給山子一個疑惑的眼神,不過山子也不好細說,他的白夷朋友已經好奇地看過來了,“這個啞巴娃子,能聽懂這麼一大段話?”

“不能全部聽懂。”山子換回了夷人的土話,“就是習慣了,以前兩個人走山路,不和他說話和誰說?今天還忘記了,是有兄弟和我一起!哈哈哈——兄弟,你帶了什麼貨下山賣?”

不能說夷人不殘忍,但他們同時也的確是真的純樸,白夷兄弟半點沒察覺到山子在轉移話題,而是咧嘴一笑,毫無戒心地解下大背簍,給他看自己帶下山的貨物:樹胡子塞滿了背簍,這是夷人最喜愛的蔬菜,同時也是敘州那裡正在逐漸普及開來的珍品,樹胡子泡開了,可以炒也可以拌,漢人叫做樹花。

“這個東西,離開家鄉的夷人沒有不想念的,漢人也很愛吃,認為它對身體好。我們隻要采下來曬乾就好了,往年不多曬,曬了也吃不完,今年儘量多曬,曬好了就下山賣掉,換煙草回來。敘州人做生意很公道,有信譽,我們夷人也願意和他們做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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