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樹下經過的女子正是他父母為劉壯看上的張家姐妹花之一,張大妮,村裡人年紀相似的,一般都是自小認識,劉壯和張大妮姐妹也是打從穿著開襠褲就玩在一起的,隻是十歲以後,各奔前程罷了,張大妮見了是他,也不詫異,淡淡地說,“我去林子裡采藥草,我老漢被抓壯丁抓去了,我妹妹吃了他們一腳,岔氣了,又嚇著了,有點發燒,我去采點藥給她喝。”
她的語氣裡有一種麻木不仁的沉穩,仿佛這樣大的變故也不過是生活中最常見的插曲而已,劉壯驚道,“剛才葛家壩壩上被踢的是小妮?”
“你瞧見了?那倒不是,那是翠鳳——你二哥沒過門的媳婦。”
張大妮說,“你們一會倒是要去看看,她吃的那腳重,已經吐血了,不知道還活不活得成!”
原來他剛才看到的可憐女子,是未來二嫂!
半日之間,劉家從緊等著辦喜事,竟落得如此下場,錢沒了還能再賺,好好的人竟被蹂.躪成了這樣子!劉壯想到還藏在井裡的二哥,又慶幸自己做了這個決定,不然當時怕是攔不住二哥過去主張公道,連二哥都要陷進去,又是打從心底滋生出一股冰冷的怒火,這怒火不比剛才那樣洶湧澎湃,但卻非常的堅定,仿佛在刹那間燒透了劉壯四肢百骸,把他完全燒成了另一個人。
不能這樣下去了!大家都是人,憑什麼?!
其實,他心底也知道,這問題的答案或許是很殘酷又很現實的,就像是刀鋒那樣冰冷——就憑他是官,你是民!就憑他有刀槍棍棒,你隻有你的鋤頭!
若是從前,或許如此——但是,但是現在已經不再一樣了,現在買活軍來了,買活軍就在關外,劉壯非常清楚地知道,他們就在夷陵等待,等待著這一刻,等待著入主巴蜀,把世道攪和得天翻地覆,讓他們這樣的小民也能昂首挺胸地問出這一句——大家都是人,憑什麼?!
憑什麼就隻能你們欺負人,不準我們反抗?就憑我們離不開腳下的土地,就憑我們無處可去?
買活軍就在夷陵,我們不是無處可去!
“不能叫他們就這樣走了!”
他衝口而出,轉身利索地滑下樹乾,“大妮——說實話,你真是去給你妹妹找藥草治病的?”
兩個多少傳了點‘緋聞’的年輕男女,在混亂中略微偏安一隅的槐樹下對視了一會,兩人都顯得那樣的嚴肅,劉壯幾乎有點兒咄咄逼人,張大妮則是在掂量著,猶豫著什麼,她似乎不知道自己該不該信任這個少小離鄉,平時沉默寡言的同村人。
到末了,大概是劉家有意提起的親事,讓她對劉壯多了那麼一絲親近,或許又是劉壯的表情泄露了什麼,張大妮把眼睛轉開了。她嘟囔著低聲說,“本是不該告訴你的……這事或許帶累了你家,但有啥辦法,俺就隻有一個老漢哩……林子裡有一片枸那花,毒性大的很,俺老漢說了,不叫我們過去放羊……”
張老漢會一點醫術,也能采藥,這也是他家雖然沒有兒子,隻有兩個女兒,卻也得到村人尊重,並不欺淩的重要因素。看來張大妮是繼承了他的醫術——而且還比父親更多了幾分狠厲,她這是要利用自己和劉家的親近關係,混進後廚給官差下藥,就為了救出父親……
這麼做,當然會連累到劉家,也讓劉家除了和張家一起逃走以外沒有彆的選擇,如果是其餘劉家人聽了她的計劃,不把她扭送官差麵前就算好的了,大罵一通基本是必然的。不過,此時此刻,這番謀算卻正中劉壯下懷,他打斷了張大妮絮絮叨叨的解釋,乾淨利索地問。
“枸那花在哪裡?”
“啊?”張大妮停住話聲,愕然看向劉壯。
“枸那花在哪裡?”劉壯耐心地重複了一遍,他現在如同淬過火的冰一樣冷靜,流淌在血液裡的隻有殺人的決心。“帶我去,你不是廚子,三爸不會讓你進廚房的,但我可以。”
“我來幫你!這些人,沒一個能讓他們活著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