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8.毛荷花弱不禁風(2 / 2)

買活 禦井烹香 7055 字 6個月前

在各地來投的名將子弟裡,除開已經有很高地位,卻還是主動舍棄這些,到買地學習的楊玉梁之外,毛荷花評價最高的就是這兩人,其餘武寧奇、祖家澤字輩那些人,在毛荷花看來,各有各的毛病,隻有這兩人讓她感到了自己的不足之處:曹、艾二人,天資聰穎,不遜色於她,而且自小還接受了很好的教育,積累很厚實,毛荷花在他們麵前時常感到自己學習得還不夠多,不夠苦,肚子裡東西有限,害怕後勁兒不足,無法和他們相比。

“難怪上次紅帥都說了,一天不學點什麼,都感到睡不好覺,的確,我們在努力,紅帥她們也得努力,抵擋住我們的衝擊啊……她們雖然自小在六姐麾下長大,但那時候條件艱苦,民智未開,和現在的買地孩子來說,也算是被耽誤了好幾年……”

心裡犯著嘀咕,她一邊攤開信紙,準備給義父寫信,一邊也是習慣性地給自己打氣:“沒事兒,個人個人的福分,我雖沒有他們的積累,但也不如他們受家裡人的連累。促進會的事情,不會是唯一一個例子的,郝老六前車之鑒,倘若不能處理好家裡的爛攤子,這些人當時是怎麼靠著家裡得的重點培養,也會是怎麼受到家裡的掣肘,連累了職位的上限。”

“現在看來,整條西線,問題都不是很大,消化得還挺順利的,最哽喉嚨的就是敘州了,敘州藥火案,六姐辦得雷厲風行,處置得再嚴厲一點,當可威震西南,佐以教化基建,之前擬訂的‘平原地區全麵買化,偏遠山區逐步滲透,以教治夷,用落後打敗落後,用先進萃取落後’這五大方針,都可以順利鋪開。彆看現在大家都忙著接收,其實,和敏朝達成默契,又沒人挑頭,那些反抗的地主,因著自己天生的軟弱,早在十年間頻繁搬遷,正所謂人離鄉賤,一旦離開了鄉土,鄉賢就等於是自己打斷了自己的脊梁骨……在他們再次生根之前,我們人就到了,幾種反抗力都被預先拆解,這一塊會出的大波折不多了……”

“反而,如今南北朝野都在關注的,按我來看,應該是敘州的情況……彆的不說,遼東、韃靼邊市,包括大江北岸的州縣,都是在瞪大眼瞧著呢。促進會遇到的坑,雖然是最大的——誰讓他們易幟了呢——但卻絕不會是唯一的。”

“就說這個私下囤積藥火,遼東的邊軍,彆看如今對雲縣的尊重甚至還要勝過對京城,哼,可他們哪個不是想方設法地從買地運過去的炮火中摳下一點私藏起來?還有軍屯問題,就是個大膿包,隻看怎麼捅破罷了,現在建賊退去,那些逃離故土的百姓為什麼還不願回遼東?或者在高麗生根發芽,膽大的去東瀛,還有南下來買的,不就是畏懼著又被軍屯抓去了嗎?在他們看來,這些邊軍和買地關係好,若是被欺負了,買軍也不會為他們出頭,倒寧可來買地發展,不受他們的氣……”

“這都不是封建地主殘餘了,簡直是有點兒閥閱的意思,祖家就是錦州附近最大的地主,吳素存倘若不能處理好這件事,將來必定被其帶累!”

至於艾狗獾,那不必說了,他身世埋的雷比吳素存還多,毛荷花都看不清他的路該怎麼走,相信他自己也都隻是走一步看一步吧。她輕輕地嘀咕了一句,“艾狗獾應該特彆希望他四哥在衛拉特站住腳跟,能真個往歐羅巴過去……”

當然,她沒有任何提醒這兩個人的意思,就像是毛荷花也不可能提醒郝大陸一樣,這種事情隻有自己參悟,旁人,尤其是同齡同期的朋友,沒有點破的義務。不過,相信這兩人的政治眼光是要勝過郝大陸良多的,還有無數和他們處境相似,隻是不在從軍這條賽道上的秀逸人才,也都正關注著敘州案的詳情,以及處理結果。

很大程度上,敘州案會決定這些人才的心態、行事,也包括四藩邊土對買地的態度——敘州案中,罪無可赦的人是有的,但情有可原的人似乎也有很多,當然,最後的結果來講,這許多人互相推動,才造成了敘州事實上對抗中央的結果,這也不是一句無知者不罪就可以推諉的小過。敘州私造火藥,並試圖賣給敵方,雖然最後反而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但這件事的性質可以非常嚴重。郝大陸的建議,是中正平和、照章辦事,辦成鐵案,但倘若如此,會不會滋養了如今四藩那些依附者的野心,讓他們產生‘隻要我把線索隱藏得再好一點……’的僥幸心思呢?

該狠的時候,六姐一向是極狠的,從不憚於付出代價,也的確收到了很好的效果,幾次狠辣出手,都是打在了敵人的七寸上,一個‘備案令’,搞得人心惶惶,地主不能安居,雖然給底層吏目增加了很大的負擔,但也瓦解了鄉賢和鄉土的聯係,好處在這一次西進消化小州縣上就能感覺出來了。第二個‘客戶遷徙令’,直接打散了地方宗族鑽空子抱團,陰陽怪氣對抗中央的心氣,你敢陽奉陰違,那我就直接掀桌子,全都給我拆開了遷徙。說實話,毛荷花幻想起來都有點腿軟,但她相信六姐若是認為有必要,還會下達第三個類似的命令——或許會叫‘皆殺令’,凡是得了買活軍的好處,卻還想私下玩招數和中央對抗的,如敘州案這般,‘沾邊即殺’!

這樣的話,會死多少人?幾萬人?六姐真能做出這樣的決策嗎?把皆殺令在全境推廣?毛荷花有一種感覺,那就是六姐是下得了這個決心的,幾萬人再多,怎能和天下人比較,此時的狠辣,隻要能嚇住四藩邊境的那些親買勢力,讓他們不敢生出異心,那也都是值得……

如果她是郝大陸,她會上書如此建言嗎?還是和如今的郝大陸一樣,即使明知自己的提議不中六姐的意,不能為上分憂,也還是堅持己見?毛荷花一時也得不出答案,她隻知道,雖然郝大陸壞事了,但她反而對這人多了一絲敬意。

她也由不得在心中悄悄地問自己:“如若有一天,東江島也適用‘皆殺令’,而毛帥也在皆殺名單上的話,我……我會冒著風險,賭上前程為他求情,還是……還是如我此刻認為郝老六應該做的那樣,親自上書,把義父一家往死路上逼呢……”

黃澄澄的竹絲燈泡,照著毛荷花迷茫的臉,權勢養人,這些年來,她沒有從前那樣醜得突出了,塌鼻與厚唇反而帶上了彆樣的威嚴,但在這一刻,她似乎又回到了十年前,在遠去的船帆下,彆過頭在烈烈的海風中,竭力抹開被吹在眼前的碎發,回望著故鄉的碼頭,似乎想要用故鄉的映像,壓抑住心中的惶恐……

突然間,滋啦一聲——竹絲燈泡燒了,這種燈泡的確不太耐用,室內重新陷入黑暗,隻有瑩瑩月色,照入窗框,映在了毛荷花麵上,扭曲著她的表情,恍惚間,十年前那個貌不驚人的小女孩,似乎重新在她的身軀裡蘇醒了,毛荷花惡狠狠地打了幾個寒噤,左右張望了一下,伸手抱住了雙臂,輕輕地搓了搓。

“好冷啊……”

還不到添衣的時候,但她卻還是情不自禁地低語著,“哪來的大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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