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1.北海寶地(1 / 2)

買活 禦井烹香 7766 字 6個月前

人參?

一聽到這兩個字, 馬翠英的耳朵就是一動,立刻伸手揪住了這小賊的脖領子,皺眉問道,“野山參?”——見這小賊不像是能聽懂漢話的樣子, 便換用建州土話問道, “沃爾霍達?你怎麼敢偷這東西?”

這是個渾身臟汙, 連臉都黑漆漆的, 隻有一雙眼珠子發亮的孩子, 年歲倒也不小了,大概十一二歲左右, 隻是身量生得矮而已,見這個漢地來的婦人會說建州話,他也有些吃驚, 但卻當然不可能回答馬翠英, 而是用力掙紮起來,還想轉頭去咬馬翠英的手, 不過, 這時候他懷裡掖著的人參也掉下來了:一個木匣子,上頭還係著紅絲線,這一看就是老女金人請參後常見的處理辦法,有的是拿樺樹皮包裹著,有的會在外頭再裝一個小原木匣子,係著的紅線綁法都很特殊, 起到一個防備的作用,一般來說,除了采參人自己以外,彆人是很難解開再複原的, 這樣就減少了被調包的危險。

“哎,小心!”

馬翠英一個是怕被咬,還一個是擔心人參,不由就鬆了手,那小賊得了空檔,一扭身,魚一樣地就從她手裡滑走了,金帳侍衛追了幾步,卻也沒追上,也不知道他鑽到哪個地窩子背後的柴堆裡去,此時城裡處處都是柴堆、煤牆,視線受阻,想要找人並不是那麼容易。隻好有些喪氣地轉回馬翠英身邊,馬翠英拾起盒子,遞給追出來的商人,那商人喘著粗氣,一邊擦著額前的汗珠一邊道謝,氣哼哼地道,“多謝姑娘!你也是買地來的吧?勸你出入也小心些!你們建新這些小賊真是越來越猖獗了!依我說,就該把他們全都送礦山去!城裡的治安才能好呢!”

這明顯也是個北上來收藥材的漢人商戶,而且聽口音,這是個晉商,或者說至少出身是山陰,後續是否去了買地也不好說。當然,這不是什麼出奇的事情,晉商有地利之變,本來就常跑口外貿易,之前兩國交戰期間,他們太貪財,覺悟不夠,鬨了走私資敵的醜聞。可買賣是絕不會就這麼斷絕的,自從遼東獻土之後,草原也內附買地,有了內外韃靼之彆,晉商往內韃靼的貿易立刻就如火如荼地展開了,現在甚而還有膽大的商人,經過外韃靼,跑到建新來收藥材!而且,看他和金帳守衛都頗相熟的樣子,來的還不止一兩回!

倘若是丈夫周老七在此,說不定就會聯想到因為走私建賊而被處死抄家的那幾大晉商家族,想到這可能是那些家族孳生的一些遠親,撿起了原本的情分,來跑單幫重新積累本錢。不過馬翠英平時對這些事不太上心,一如既往地走錯了路——她是想到了買地很出名的藥鋪千金堂,千金堂反正也是山陰的鋪子,裡頭的夥計說的都是山陰土話,所以,誤打誤撞的,倒也理解這人的來曆,對他點了點頭,立刻一臉認真地掖了一下襖子,好像她有多少銀子藏在胸口的內袋裡似的。

“都是些沒人管的孩子,父親兄長都忙著當差呢……也就這幾年了,再大一點,就編進牛錄裡了!不過平時頑皮一點也就罷了,偷人參的確不該——您要是知道是誰,我們去把他抓來給您賠罪!”

大概是為了在馬翠英麵前挽回麵子,這侍衛也很講道理,好聲好氣地解釋著,藥材商張嘴想了一會,大概是實在想不出有什麼特征,歎口氣搖了搖頭,“造孽唷!你們也該建個孤兒院了,要我說,這些孩子成天在家沒人管,以後是要生出事來的……”

他拿著人參匣子,罵罵咧咧地轉身快步走了,馬翠英回頭看了看連片的地窩子,又看了看那侍衛,她覺得建新城有些欺生了,或者說有欺負漢商,偏著自己人的嫌疑。如果長此以往的話,恐怕漢商對於到建新來做生意,就會存著更深的顧慮了。

“您不知道,並不是我們不願意管,這些孩子一到十三歲,就會被編入牛錄,讓他們去乾活了。但是就這麼八歲九歲的孩子……”

這的確是件犯難的事情,馬翠英意識到,實際上這也是建新城缺少女人的表現——不管是漢地也好,邊番也罷,除非大家都不出去乾活,否則留在家裡做家務順便照管孩子,這些事情總得有個人來乾。建新城缺少女眷,男性長輩缺少經驗打理不好家裡,最終便形成了現在的窘境,這些孩子不是孤兒,金帳不可能把他們送走,也管不過來。

如果是放牧的那還好說,帶著去幫把手就是了,可現在,下礦也好,衙門當值也罷,出去巡邏也罷,都不是能帶孩子的事情,這些孩子,平時在家裡的行為又無法約束,再加上從小被迫和母親分離,心裡有怨憤在,脾氣也古怪,久而久之,便形成了建新城的一大困擾:彼此間拉幫結派,打群架是常有的事情,還喜歡跑到辦事處區這裡來小偷小摸,這裡的住戶相對於本地人來說,油水更豐厚,而且——說白了就是行事也更有規矩,在建州區,惹怒了長輩們,被倒吊起來抽,彆人根本說不了什麼,甚至因為小偷小摸被打斷腿,剁掉小手指的都有,都是自己族人,大不了大家去大汗那裡評理,可在辦事處這裡,漢商也就是叫叫,不會把他們怎麼樣的,都是出門在外,以和為貴的性子,也怕處置得嚴厲了,家裡大人來出頭糾纏。這樣,他們可不就更囂張起來了?

“最壞的就是那些剛從野人女金歸附過來的生番孩子,本來對於搶劫、偷盜的概念就很淡薄,他們有些族群內是沒有私產的,看中了什麼,直接要就可以了,進城之後,就把這個習慣也帶來了,又被本地的野孩子一帶,非常理直氣壯,家裡的大人也不怎麼講理——這些生番孩子,也拉攏了一些本地的孩子王,又和那些被科爾沁母親拋棄的阿哥們彼此對峙,三天兩頭打群架,彼此好勇鬥狠的,遲早要鬨出事情來。”

買地辦事處的吏目,對這件事比金帳侍衛還更清楚得多,這個辦事處人數不少,大概有五十人左右,平時常駐辦公室的也就五六個內勤,也是男性為多——這種危險的環境,有膽量過來的女吏目不會太多的,同樣拿的是最高等級的危險津貼,蝦夷地的規矩會更好,也沒那麼冷。

整個辦公室就一個膀大腰圓的女吏目,站起來一座小山似的,臉下方還有一道刀疤,不過,此人說話辦事卻很細膩,嗓音也清脆好聽,她是韃靼血裔,科爾沁女奴出身,說起來也算是很有來曆的——這曾是四貝勒福晉哲哲的陪嫁女奴,名字很簡單,就叫‘木箱子’,在盛京生活了七八年,後來隨從哲哲兩個女兒一起南下,在買地上學期間,表現卓異,本來隻是個善於摔跤的科爾沁健婦而已,在帳下做點粗活,不料到買地一上學,居然發掘出文理天賦來,還被她考中了吏目,工作兩年後,就被派到建新辦事處來了。

大概也就是這樣的身份,才能在建新如魚得水,並且適應建新這裡的寒冬了,馬翠英嗯嗯地點著頭,突然又好奇起來,岔開一筆問木箱子,“你一直都這麼胖嗎?還是到南邊以後吃多了?”

“到南邊吃多了!以前在盛京哪有那麼多好吃的呀,白食雖然好,但也不能可著來呀。”木箱子笑著說,“建新這裡夥食也不差,你瞧那些孩子,雖然一個個泥猴似的,身上的衣服都臟得看不出顏色了,但至少都有一身皮襖,過冬的煤柴都有,平時也能吃飽,這才有力氣鬨事!如果是從前的苦日子,人都快凍死了,偷柴回家燒還來不及呢,還能瞄準了值錢的人參?這也不知道是誰提的議,兩邊這怕是要開始攀比偷盜貨物的價值了,如果金帳那邊不痛管,真恐怕要鬨出什麼大事來。”

“但要認真痛管,又有點兒不忍心下手吧,也都是可憐孩子,沾親帶故的,尤其是科爾沁留下來的阿哥們,本來可不都是富貴出身?再說這批也就是如今建新最小的孩子了,更小的,當時都帶去南麵了,這城裡一兩年也沒有一聲嬰啼,怎麼可能真的把這些小孩子送到礦山去乾活?”

幾個男吏目也參與到閒聊裡來了,窗外不知何時又下起了濕漉漉的細粒子——像是雨又像是冰,這說明天氣已經暖和了,大概介於雪雨之間,這種凍雨下過一兩回,就可以開始準備翻地春耕了,如果出苗太早,小苗被這麼一打,都得死。因此,這會兒建新城還沉浸在冬天最後的尾韻裡,還沒有完全地活泛起來那。

辦公室裡,大家把爐子的火給捅旺了,燒熱水泡起茶來了,木箱子一邊往自己的碗裡掰肉乾,準備做鹹奶茶吃,一邊說起了礦山的事情,“……雖然用的是新式坑道,遠比老礦山條件要好得多了,但建州人把餘下的這點血脈看得寶貴,寧可自己去乾活,或者引誘新規劃的野人女金去乾,也不會讓孩子下礦的。其實要我說,不聽話的孩子每年送往礦山幾天,讓他們乾乾活,看看父輩有多辛苦,也就自然而然的懂事了,不會如此招貓逗狗的。再怎麼樣冬暖夏涼的,還有電燈照明什麼的,可那畢竟是礦那,一天要運個幾千斤的礦石上來,能不辛苦馬?”

“幾千斤!礦坑那裡規模已經這麼大了!”

“那可不?咱們這采礦的技術,真不是女金人能比的,他們會什麼呀,原本就算知道有礦,也挖不出來,隻能挖一些淺表的礦石,得去漢人住的州縣掠人回來,教他們打洞,就這樣也經常出事,冶煉技術也不行,守著鐵礦卻治不出好鐵來。”

經過木箱子的介紹,馬翠英這才知道,原來建新的富庶,還真不是買地的支援,建新的確是不怎麼缺錢的,因為當時在此處選址,就是看中了本地的礦產,女金人之前就經過口口相傳,知道這附近有個開產難度不大的煤礦——雖然不是完全露天,但十分淺表,而且這裡又依山傍水的,飲水也不是問題,因此才選擇了在此處落腳,至少這樣燃料不會是太大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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