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0.莉蓮帶來的福與禍(2 / 2)

買活 禦井烹香 7193 字 6個月前

“事情出了以後,雖說她也占理,但大家都覺得她堅持報官太絕情,而且,她母親和前夫所生的還有兄姐,和幾個母舅的關係是相當不錯的,後來到署裡來糾纏老劉想撤案的時候,他們出力不少。有他們在,再加上本錢的確不是她母親自己的私產,楚細柳就算自己不走,再堅持下去也沒有結果。”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本錢有一部分該是她兄姐繼承的,另一部分是母親的嫁妝,得罪了舅家,沒有楚細柳的份似乎也在情在理,服裝廠發展起來,親自出麵打理的楚細柳自然居功至偉,到最後卻落得個一無所有的下場,也令人心寒,可說起來她也有錯——畢竟廠子建起來的時候,她萬萬沒想到自己有一日會被逐出工廠,甚至沒有簽聘用合同,也沒有報酬可以索取。

牛均田也是歎道,“所以說文書是決不能敷衍的,一定要好好的填。楚細柳被逐出楚家的那天,我也在旁,她知道自己一文錢也帶不走,那表情是真的失魂落魄,叫人瞧了也不忍心。這服裝廠也是她一步步經營至此的,織工都衝著她才留下,楚家的做法,有人認為情有可原、合情合理,但這些織工卻覺得楚細柳無錯,楚家人情遮麵,管理廠子不讓人放心,紛紛辭工而去,好好的一個廠子,眼看著就經營不下去了。”

“那天我和魯二撞了一麵,他還和我苦笑呢,說他可能也要去羊城港了,沒想到自己運道這麼差,才來沒多久,乾黃了一個廠!沒想到最後楚細柳南下的盤纏,說不定還要著落在他頭上——他是簽了用工合同的,就算服裝廠恨他恨得要死,也不敢不給結酬金和獎金。魯二是個仗義的漢子,覺得自己愧對楚細柳,知道她在紹興是沒前景了,到武林也站不住腳,打算去羊城港找機會,便決定幫她付些路費,乾脆送她去羊城港,自己乘便也投奔他在京城的東家去!”

這事兒細細碎碎,糾纏了一個多月功夫,到最後才見分曉,陶珠兒之前在鄉下不過是斷斷續續地聽說一點端倪,也就是在牛均田這裡,才把事情的來龍去脈給聽說明白了,不由得歎道,“好一番曲折,怪道都說這一整個月,整個紹興都在看細柳服裝廠的熱鬨——我猜,若不是你出頭幫他說幾句話,細柳服裝廠肯定不會這麼痛快地給魯二結錢!”

這就是有個更士朋友的好處了,陶珠兒和楚細柳是不相識,否則她也有法子教給陶珠兒,這都是百姓稀裡糊塗弄不明白的事情:除非是工錢日結的力工,否則長期用工必須是要簽合同的,倘若沒有合同卻還用工,告發上去的話,東家要罰款,而且要按約定薪酬的雙倍結錢。楚細柳作為少東家,雖然沒有聘書合同,但她每個月三百文的人頭錢肯定是服裝廠幫著交的,這就是無合同用工的證據,楚細柳大可以用這個籌碼,威脅服裝廠給她結清報酬。

陶珠兒看牛均田的神色,便知道他大概也通過魯二給楚細柳支招了,隻是最後楚細柳大約是囿於物議,或者不願再和家裡糾纏,放棄了這個策略,選擇息事寧人淨身出戶。想想也是有些感慨,歎了口氣,道,“所以有時候也真不好說,你看紹興的廠子,眼下欣欣向榮的那些私家作坊,十年後還能堅持經營的也沒幾家,好不容易做起來了,卻又因為這些狗屁倒灶的爛事攪黃了的,為數不少!我要是老劉,就該趕緊搞一個‘用工合同規範教育檢查’,讓紡織街上的廠子都緊著明確股權,還有管理人的報酬,儘早把這些家庭作坊的隱患給排除掉!”

牛均田拉長了聲音道,“我也這麼想,誰說不是呢——”

老劉有沒有這麼做,也就可想而知了,兩人對視了一眼,都是會意地撇了撇嘴,陶珠兒又突然笑道,“可惜了,服裝廠給那魯隊長開支票的時候,我沒在旁,那副臉色,肯定相當可觀。”

看起來她是站在楚細柳這邊的,這也是大多更士的立場,總歸以維護規矩為主,牛均田來了勁,低聲給她比劃著形容幾個家屬的表情,兩個人喁喁細語,比手劃腳,旁人見了都是相視一笑——這也是南方民風開放的表現,偶有幾個側目的,一看就知道是北方來的生人,還沒有習慣南方這裡男女之間,言笑無忌的風氣。

說話間,兩人已經登上烏篷船了,從紹興到武林,肯定是坐夜航船去,一船七八人,大家叉著腿靠著蓬壁眯一夜,也就到岸邊了。如今女客甚多,船隻也分了三種,男客、女客、混客,陶珠兒雖然麵嫩,但她是更士,還有牛均田在身邊,並不怕坐混船。牛均田也和她說好了,上船後便讓她坐在靠船頭第一個的位置上,自己坐在她對麵,陶珠兒把包袱堆在身側,這樣她旁邊是包袱,對麵是牛均田,兩人各自盤腿坐,或者偶爾伸腳過來,也不會看她是女客就占便宜。

一般坐混船的多是如此,都是一家人或一大幫同鄉出行,彼此方便照應。另一邊女客船就大排長龍了,陶珠兒落座之後,伸著脖子眺望了片刻,對牛均田搖頭道,“女船夫還是少,衙門要是不給女船夫一些補貼,或者開放男船夫來搖女客船,這女客船乘船慢的現象恐怕還是很難緩解。”

牛均田跟著也伸出脖子去,忽然給陶珠兒使了個眼色,低聲道,“你看,那就是魯隊長和楚姑娘。”

果然,其實就在他們身後十來個人,混船隊伍裡也排了四五個人,看著就是一幫的,其中年輕長大,剛剃了寸頭,頭皮有些地方還發青的,就是陶珠兒也有一麵之緣的魯隊長,他身後那個麵色蒼白,抱了個包袱不言不語,眼神發直正在出神的清瘦少女,就是細柳服裝廠的少東家楚細柳,牛均田低聲道,“那個一直在說話安慰她的大娘,都叫芳姨媽,沒想到也和她們一起辭職了——這倒是沒想到的,說起來,芳姨媽好像還是楚細柳兄姐那邊遠房的姻親。”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中年漢子,麵容沉鬱,不言不語,勉強有些精乾的樣子,手裡還抱了個三四歲的男童,牛均田也猜不出是什麼身份了,說是芳姨媽的丈夫,看情態也不像。陶珠兒想了一會,猜出些端倪,“可能是楚細柳的生父,本來就是贅婿,鬨成這樣,在楚家也沒容身處,父女一起被掃地出門了……那個孩子應當是楚細柳的同父弟弟。”

屈指又算了算,“新婚俗出來十餘年,出來之後,紹興這邊雖然當時還是敏地,但已經有人效仿著寫新婚書了。他是在這之前就做的贅婿,嗯,老婚俗下的贅婿,比如今還更沒有地位,在家中身份非常低微,你瞧,妻家說攆就攆,這孩子還這麼小,撫養費都不給,按新婚書來說,怎麼都該約定了給點撫養費的,哪像現在這樣,六個人湊不出五個包裹!”

說著,也不由為楚細柳歎息:她父親既然做了贅婿,能為必定有限,還有個需要照顧的小弟弟,這樣上有老下有小的,跟著她一起去羊城港,若不是魯隊長仗義,不但讚助程儀,還願意送她一程,能不能平安到達都不好說。

就算到了羊城港,也不是那麼容易站住腳的,細柳服裝廠雖然不是什麼大廠子,但楚細柳想要再達到這樣的高度,恐怕也是難了。陶珠兒雖然和她素昧平生,但也有些同情,悄聲對牛均田道,“不知道我們是不是一班船去羊城港,看起來我們就差了三四艘船,不如,明早在武林碼頭等等他們,問一問?若有同船的緣分,也幫著照看些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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