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1.運力危機(1 / 2)

買活 禦井烹香 9052 字 6個月前

一夜無話, 翌日一早,船隻已經到達三堡碼頭,從這裡可以直接轉運河北上, 也可以改走陸路, 或是包一艘武林城內的小劃,自城內蜿蜿蜒蜒的水路, 慢慢地劃去自己要去的街坊,這價格要比包馬車便宜一些, 若是對自己的腳力有信心, 直接拎著包袱、皮箱, 走去驛站投宿,那也悉聽尊便——眼下從三堡碼頭到湧金門, 還有幾裡路, 這裡算是武林城外的一個小集鎮, 雖然這些年來熱鬨非凡,但還不算是進了城。周圍多是貨棧、驛館,和農田雜處在一起, 並沒有太多的商鋪民居。

牛均田走南闖北,已經去過蝦夷地了, 武林城已經來了幾趟, 陶珠兒雖然是廣府道的南人北上,但武林畢竟是之江道的首府, 一般派到地方上的更士、軍士,都是先在首府集合,完成培訓後再下到地方上去的,平時沒事也經常要到武林府培訓上課,因此兩人對武林都比較熟悉, 也就不去城內遊覽,而是直接在三堡碼頭換了‘公交船’。

那是類似於公共馬車一樣的小船,一艘能載五六人,十分靈活,在錢塘江有專門的水道,都是些年輕力壯的大小夥子在搖櫓,水滿順風時,船行得很快,從三堡到武林港海寧碼頭,經過好幾個站點,從武林到錢塘江出海口,一共有二十三個抗洪堡壘,周圍都有人聚居,公交船會在其中幾個堡壘碼頭停靠,此外,蕭山、臨江碼頭也都能下客。武林城的百姓要去乘海船也好,出城走親戚也罷,不像是以前隻能雇駝馬走陸路,也多了個選擇。

船走到這段江麵,大河船也多了起來,大多都是裝貨的,每個碼頭都能見到有龍門吊,還有專門的貨運碼頭,挑夫力工在龍門吊下方排成長龍,川流不息地挑著擔子,把吊台上的貨物化整為零,往倉庫運送而去,筆直的水泥路又從碼頭輻射而去,上頭走滿了大車,隱約能見到車裡的各種貨物:拿麻袋壘起來的肯定是水泥粉,用木箱裝著,隱約可以見到木條的縫隙裡泄露出一點發黃棉絮的,那是瓷器、玻璃器,現在很流行用老棉花來給易碎器皿做防震,經過遠洋運輸之後,到了當地,老棉花再彈一下,直接拿來做棉襖棉褥子也很好賣,隻要價格比新棉低個三成,壓根就不愁銷路。

“這幾年棉花開始豐產,勞保手套出來之後,采棉花稍微好些了,沒那麼辛苦,你也聽說了,呂鬆的棉花種植園進入豐產期,棉花價格一跌,兩年內就流行起來了。往年都是發豆芽來做防震,好也好的,就隻是單位重量盈利率肯定不如棉花……”

陶珠兒分管海關區,對於貨運的門道肯定是最熟悉的,“不過,老棉花卻是從北方淘換來的,先用新棉絮去換舊棉花,北方的百姓趨之若鶩,認為自己占了大便宜——的確比他們把舊棉衣死當能換來的要多一些,再從估衣鋪、當鋪裡收一批死當的陳年棉貨,裡外裡一倒手就是一筆賺頭,往南方走一個來回,棉花吸水有點發黴發硬了,就拿去鋪子裡彈一彈,重新裝了棉襖、棉被,到廣府道去賣給當地的百姓……”

“為什麼是廣府道呢?”牛均田這就有些不懂了,陶珠兒笑道,“這還不明白麼?廣府道一年冷的時候,從前是很有限的,富貴人家也罷了,窮人很少會置辦厚被子,多是靠稻草禦寒,我們客戶人家也還罷了,幾百年前還是北客,多少知道縫製被褥,有些山裡的輋人土番,尚且還有些不知道在木板床上鋪稻草做褥子,不管多冷,都是木板上放一張草席,就這麼直接睡著哩,冷了就多堆些稻草,就這麼苦捱著。”

這樣的做法,從前是可以的,因為再冷也冷不到哪兒去,按照如今報紙上的說法,兩廣這裡,以前大概是和如今的南洋一樣的渥熱之地,居住在此地的普通人家當然不會因為偶然的降溫需要全套的床褥,但現在氣候轉變,天氣越來越冷,再加上輋人下山之後,也意識到寒冷是一種可以抵禦的東西,每年冬天也不是說大家各自苦熬,凍病了能好則好,好不了就病死算數——

這樣,廣府道也滋生出一股購買棉服的需求,他們既不會辨認好壞,也沒有對質量的挑剔要求,那麼自然隻求價格便宜即可,這種禦寒一般,但價格比新棉便宜一半左右的老棉服,恰好貼合了廣府道那些貧苦百姓的消費需求,他們的日子剛剛好過起來,對於冬天,哪裡會有要暖和的要求呢?能不冷就足夠了,有多的錢,要積攢下來造房子,哪怕多吃一些也是好的,卻不比北方的百姓,寧可貼錢也要換新棉服,畢竟他們那裡,倘若禦寒功夫不過關,是真的會凍死人的!

“還真是,隨著大家有了錢,這生意是越做越多了,前些年還有人說呢,造那麼多船,有貨運麼,你瞧吧,船還沒造完,多少門新生意這就生發出來了,隻怕這河麵上的船隻再多十倍,也不夠生意用的,運力還要一直緊張下去呢!”

非但牛均田覺得自己開了眼界,便連其餘同船的乘客,都是聽得入神,笑道,“我們雖然日日看著棉花絮從木條箱子裡掉出來,卻不知道裡頭還有這麼大的生意!如今這天下,處處繁盛,門道太多了,本來還以為,有了報紙之後,隻要勤讀報,見聞廣博,可以做個話本子裡的‘百曉生’了,卻不知道這天下的變化,諸事的發生,又遠比報紙還更快得多了,我們知道的越多,才發覺自己不了解的也就越多。休看也是個走南闖北的貿易商,卻不曉得南北貿易還有這樣的發財門道!”

又恭維陶珠兒道,“原來這位姑娘是客戶人家的大小姐,都說客戶出英才,男才女貌,男子能賺錢,女子最賢惠,果然如此,倘若人人都有這樣的見識,也就難怪如今各地都有客戶的富商了!”

這話倒是不假,要說起來,客戶人家下南洋,這也是快十年前的事情了,在當時,對於客戶人家這是重大打擊,不但家族分散,而且連累了整個族群的名聲,大家一提到客戶人家,似乎都想到‘反骨、冥頑不靈’等負麵的印象。然則,沒有什麼事情是時間衝不淡的,六七年下來,足夠陶珠兒這樣當時尚年幼的女童,搬遷到新居處之後,讀書啟智,考上更士,也足夠那些搬遷去異地的客戶人家中,湧現出一批新的乾才。

這時候,客戶的老傳統就體現出它的優點了,這些沒有什麼大本錢的遷徙人家,是怎麼做起來的?第一個,他們的家族觀念強,即便遠隔千裡萬裡,對族親的去向也都是門兒清,一旦在本地發現商機,就寫信給心中認為合適經營的親戚,要知道很多時候,信息其實就是商機,這樣散布在華夏各地,尤其是南洋居多的客戶,也就意味著一個又一個的商機源頭,這樣有才乾的客戶商人,就很容易在通信中發現自己的才能,找到崛起的機會;

有了商機,還要有本錢,這裡就是家族觀念強的第二個好處了,這些客戶人家做生意的本錢,很多都是問同鄉、同族挪借的,由於他們受到打擊和防範的關係,各地雖然都有客戶的移民,但衙門是不許他們成立同鄉促進會的,不像是彆地的商人,到買地闖蕩,可以向促進會借款,自己有閒錢也可以由促進會擔保借給同鄉,收取利息,促進會從中分潤,起到一個民間中介機構的作用。客戶這裡借錢,沒有絲毫的擔保,一句虧了就可以不還,但即便如此,隻要是同族同鄉開口,很多客戶還是會毫不猶豫地把自己辛苦存下的積蓄借出。

當然,這些投資必然也有失敗的時候,生意做虧了,那本人就去辛苦做工還債,一旦做成了,原本的借款至少都是雙倍奉還,如果事先就說好是投資的,這些商人也大多都能謹守信用,按時送上分紅。這些曾經觸怒買地的極度抱團、護短,在此時則轉化為了對同族、同鄉這些心裡認定的自己人,堅守的誠實信用,這也讓各地的商戶,對於客戶商人扭轉了印象,認為他們雖然極度守舊,但也還算是老實,是可以放心合作的交易對象,讓他們的商譽一點點的建立起來了。

北麵老底子的晉商,受到重大打擊之後,現在依托著礦產和邊貿,又一次頑強地站了起來,徽商現在專做沿河的奢物買賣,浙商不必說了,幾乎壟斷了絲織品,近年來崛起的陝商、川商,韃靼的番商,各家都有各家依托的老底子,真正完全被摧毀的隻有廣陵的鹽商。華夏各處能做的生意幾乎都是有人做的,但這不代表客戶人家,以及客戶人家原住的兩廣之地,他們的商人沒有生意做。

買地開拓南洋,遷徙太多客戶人家前往,像陶珠兒這樣家裡北上到之江道的移民是相對較少的,大多數客戶人家都是往南洋方向遷徙,如今也就順理成章地做起了南洋風物貿易,也因此,客商這幾年在買地名聲鵲起,他們主做棉花、白糖、南洋米這些大宗商品買賣,在華夏北部,遠到蝦夷地都有他們的船影,是北——南貿易,而兩廣商人又分做兩幫,一幫做的是南——南生意,從南洋把貨物運得更南,往滿者伯夷、身毒方向走,還有更大膽的商人,已不再滿足於在自家港口和洋番商人做買賣,想用自家的船隻,把生意做到大食去;

另一幫則做的是南番生意,深耕南洋,往八百媳婦國的方向開拓,這裡是西南蠻族的所在,番族言語,在廣府道都能找到通譯,畢竟曾是同族,這樣,這些生意也就很可做了,這些蠻族雖然不怎麼開化,但西南多寶石,隻要能把生意做進深山裡,還是有賺頭的——理所當然這些做南番生意的商人,起碼表麵上都是知識教的信徒,有些還有苦修士的認可,手裡拿著買地大學的進修憑證呢——這東西在知識教,被視為是智者的證明,隻要能拿出憑證,在信仰知識教的寨子裡,普遍都會被當成上賓對待,人身安全沒有絲毫問題!

客戶人家雖然做的是南北生意,沒有涉足這些領域,但就如同牛均田所說的,南北生意也足夠他們賺的了,就陶珠兒剛才說到的棉花買賣,雖然是騰新換舊,看似小事,但再小的生意,人口一多都是大有賺頭,這也是典型的南-北海運生意,可想而知這些新發達的客戶富商,光是這一門買賣就能賺多少錢了。

如今,‘客戶有錢’的新印象,逐漸掩蓋過原本的負麵傳聞,甚至惠及了那些廣府道還在排隊等待遷徙的客戶(是的,七八年了還沒遷完,操辦此事的吏目都升了幾批了),讓他們到了當地之後,可以比較輕鬆地融入。

甚至於,不顧他們的汙點,客戶的女娘在婚姻市場上還出奇地受到歡迎,畢竟,又能賺錢,在男女之事上的觀念又較為傳統的娘家,在很多人看來是很有些便宜可以占的。包括一些已經發達起來的客商,他們寧可去娶新遷徙來,一窮二白的客戶媳婦,簽老式婚書,也不會沾那些新式女吏目的邊。不過,時移世易,客戶人家的女娘中固然還有一無所知,還受到老觀念影響,被家裡人擺布著成婚的,但也有很多人像陶珠兒一樣,自幼離開了老環境之後,接受到的完全是買式的教育,除了出身之外,不留什麼客戶的痕跡。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