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1.運力危機(2 / 2)

買活 禦井烹香 9052 字 7個月前

像這樣的女娘就是最占便宜的,他們一邊享用了因為老傳統而賺到的錢,得了好處,另一方麵卻又不用付出代價,可以完全地按買式的規矩生活。往往是這樣的女娘,就不喜歡和客戶扯上聯係,尤其是不喜歡被誇獎‘賢惠’兩個字。不過,陶珠兒頗有涵養城府,微微一笑,也不和那人計較,隻是轉開話題道,“這些都是小生意,賺個跑腿錢罷了,人工價格一漲,運費一高,就沒那麼多賺頭了!”

“現在船夫的收入,連年上漲,工資一低,船夫寧可賠錢解約,也要換東家,這樣沿海跑船商家隻能一再提高運費,海商都是叫苦不迭,運費再漲上去半成的話,就隻能說是不賠本,如果漲到一成,估計就不會有人做瓷器南北買賣,這捎帶手的生意也就做不成啦。”

一說到船夫的人工、運費,這就是個人人都關心的話題,非但其餘客人都跟著讚成,都說船夫的收入現在是極高的,船夫便忙著也扭頭為自己辯解道,“客官們,說實在的,這船夫可不是什麼好行當,連年在水上待著,老年了少有不得風濕的,這又是個力氣活,一天上工一天便要出死力,船翻了還要死人的,船破了還要花錢修,這一艘船也不便宜哩!倘若當一日船夫,賺頭和去建築隊蓋房子相當,那我們為什麼不蓋房子去?那可是個無本的生意,還不怎麼死人!”

“凡是能劃船的,也都是心靈手巧的,不然連繩結都不會打,我們也不是自己吹噓,到了建築隊,想做個大工未必就難了!那大工可不用怎麼自己下力那!我們多少同行,都轉去蓋房子了,這些都是聽說了的。按我們來講,如果不是給衙門辦事,除了收入以外,福利還好,又穩穩當當的,否則這船工真是不做也罷!哪有做買賣的賺得盆滿缽滿,我們行船跑腿的隻能混個溫飽的道理呢?”

這話倒也不無道理,劃船、趕車,這都是技術活,隨著商貿繁盛,第一個漲價的就是他們的薪酬,如今一個老道的船工,一日的收入一般都不少於一百文,在碼頭運貨運人的,有時候收入甚至能達到一百五十文,這是絕對的高薪了,他們的生活,和買活軍到來之前相比,簡直就是天壤之彆。

是以,原本車船店腳牙這五大該殺的行當中,車、船、腳,對買活軍是絕對的忠心,對於他們的規定,奉若圭臬,同時隨著急劇上漲的收入,伴隨而來的則是旅途的安全也大大增加了,如今一般旅客都不必擔心什麼‘到得江心,問你要吃刀板麵還是黃魚麵’,人家老實乾活,一個月就是三五兩銀子,一年下來都夠蓋小樓的了。

當然,同時伴隨著的就是生活成本的上漲,很多商家發現,雖然現在關卡城門稅沒有了,改為交一次性的保護費了,可路費也隨之漲了起來,商品的價格也隻能跟著漲,在州縣生活,隻買南洋米的話,價格一直是穩定的,但隻要一脫離基本生活保障區間,想買點彆的好貨,就很容易發現,隨著運費上漲,各項商品普遍漲價,錢還是越來越不經花了!

運費漲價,還有因此帶來的買地的‘通貨膨脹’,雖然《買活周報》沒有提及,但《吏目參考》上卻是組織過好幾次係統的大討論,買地民間也頗有耳聞,這件事關係到每個人的民生——吃飯不說,所有人賺到錢都想蓋房,建房的成本越來越高,他們怎能甘心呢?

這個話題,比‘敏朝何時投降’、‘定都大典有什麼熱鬨’、‘六姐究竟是哪個仙人’,都更具有討論度,甚至超過了六姐的仙門爭奪,一經提起大家都要各抒己見,陶珠兒輕輕巧巧一句話,立刻就把大家的重心從客戶人家上轉移開去,同船幾人拎著行李,從船上討論到海寧都沒個分曉,大家在海寧河運碼頭上下了船,走到前方去排隊買船票,眾人還在爭論。牛均田則站著等楚細柳一行人——他們一家人正好一艘船,也坐不下旁人了,在三堡碼頭就說好的,到海寧這裡彙合,由陶珠兒幫他們問一問,若能買到同船的票,那就同路而行。

海寧這個碼頭,從前就是買活軍的私港,雖然武林被正式納入買地沒有幾年,但這裡早已有了十幾年曆史,不但買化得厲害,而且非常繁華,買地特色的鑲嵌式玻璃頂戲台,就是從海寧這裡往外流行開去的,買式的男女澡堂,這裡也是武林第一家,很長一段時間裡,海寧倒比武林要更時髦得多了,如今武林還在慢慢地迎頭趕上呢。楚細柳一家和魯二都還是第一次到這個碼頭來,左右張望,目不暇接,魯二瞧著大碗麵的招貼兩眼發直,直咽口水,牛均田見了也是哈哈直笑,楚細柳的小弟則是看著草垛子插的糖葫蘆流口水,芳姨媽勸他道,“小少爺,罷了,不吃了,彆鬨肚子,以後不比從前了,出門在外什麼都貴,這錢要省著花。”小孩一聽這話,哇地一聲就哭了出來。

楚細柳一路都魂不守舍,此時方才回過神來,對牛均田勉強一笑,從懷裡掏出幾張零鈔,遞給父親道,“爹,你帶著弟弟去買零嘴兒吃,哪裡就省了這一口了。”

說著,便要請牛均田去吃飯。但這個情況,牛均田還真不想吃她的請,芳姨媽有句話說得不錯,海寧碼頭的物價至少要比城裡貴了三成是有的!

當下便搖手推辭,隻說是紀律在身,這個借口倒是看顧了楚細柳的麵子,使得她麵上多了一絲血色,對牛均田感激地點了點頭,三人站在一起,一時相當尷尬:說朋友也不算,楚細柳失魂落魄,魯二也不是什麼善於言辭的機變之輩,牛均田呢,也不好對楚細柳一個大姑娘太熱絡,沒一個人能調和氣氛,大家都沒話說,便尷尬在了這裡。牛均田一時後悔想道,“該讓小桃子留下,我去問票的。”

陶珠兒去問票,牛均田看行李,主要是她說自己有個同鄉在海寧碼頭客運更士署做事——這同鄉不必說了,也是客戶人家中出頭的,哪怕是‘一同三千裡’,隻要認了老鄉,按客戶人家的習俗也都會互相照顧。果然,過不得多久,陶珠兒便拿了幾張票走過來,眼角眉梢都是喜色,對楚細柳笑道,“你也算是有運道,多虧了我們幫你問了問,不然,你等到明年才好有票的。現在往羊城港的船票極為緊張,一直到年底都售罄了,也沒有運力額外排班,除非自己包船,否則隻好走陸路去,也都未必能進城的,我這同鄉這裡倒有幾張機動票,就是條件艱苦一些,隻有丙等艙的大通鋪,我先拿過來了,你們看看,要不行,我就退還給他也無妨的。”

船票這麼緊張,還真不怕退,不論是幾倍高價地賣出,還是拿去做人情,都自有用處。楚細柳眼看前路艱難,反而不再自怨自艾了,立刻連聲道謝,指著前方售票窗口的長隊笑道,“怎麼會退!看這些買不上票的客商,多麼垂頭喪氣,我們能有個立錐之地便極好了!要多謝桃子姐姐照應!”

魯二一拍腦袋,憨憨地道,“是啊,我看這些買票的客人,有些喜笑顏開地走了的,更多的垂頭喪氣,估計都是買不到南下的票了!”

“可不就是了,我剛還和更士署的人說呢,不如寫個招貼出來。”陶珠兒正說著,就有人拎了一把錘子和釘子,出來釘告示了,上頭寫著的便是‘羊城港方向船票售罄,預售最早明年三月起’的幾行大字。排隊的客人看了,都是罵罵咧咧,大家都沒想到南下的船票居然如此緊張,提前幾個月就都沒了,都是搖頭感慨,說是不知道定都大典有多熱鬨了——這麼多人肯定都是去參加定都大典的,也不知道到時候,羊城港新城能不能住得下了!

說到底,這也是運力緊張,和剛才大家談論的話題又合上了,楚細柳這邊張羅著要請陶珠兒去澡堂子裡洗一洗,這個人情陶珠兒也不敢領受,買地的更士紀律實在嚴格,而且自己收入也高,他們早習慣了單向幫助百姓,至於回報,寫幾封感謝信,這比請吃飯、送禮,對他們來說要更實惠些。

不過,這話陶珠兒不便出口,牛均田心想這事兒他稍後和魯二說就行了,一日一夜坐船沒有洗澡,馬上又要再上船,他也有心要洗洗,正要張羅著大家把行李寄存了一同過去,忽然聽到一聲長長的喇叭聲,在海麵上響起,碼頭上頓時一陣騷動,那些零散人群,魚一般驟然群聚到海邊方向去,還有好些力工,甚至丟下擔子也瘋跑過去,大家都驚得目瞪口呆,奇道,“這是出了什麼事了!”

湊熱鬨是人的天性,牛均田和陶珠兒做多了更士,看到這麼多人聚在一起,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怕出踩踏事故,楚細柳急著要找父親和弟弟,怕被人潮衝散了,一時間大家也緊張起來,楚細柳跑去叫弟弟,牛均田則拉著一個奔跑的小販問道,“我是更士,出什麼事了,大家這樣瘋跑!”

“更士?你外地來的吧!”那小販打量牛均田幾眼,麵上現出了極為生動的表情,雖然沒有說出口,但‘鄉下寧’這三個字,似乎在他麵上現出了熠熠生輝的紋路來,叫人絲毫都誤解不得。

不過,武林人雖然有優越感,但對外地人還是比較熱心的,拉著牛均田道,“你聽到汽笛聲了麼?那是機器船返航了!跟我來,我這有個看熱鬨的好地方,也叫你看看我們武林船廠給定都大典的獻禮,有多麼的威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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